夜,己经深得像一潭化不开的浓墨。
卫国栋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他己经独自坐了整整三个小时。
桌上,放着一份由他最信任的心腹,刑警队长王海,冒着风险从刘副局长办公室里复印出来的卷宗。
那上面,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钢针,扎得他眼睛生疼。
“有暴力倾向的危险分子”
“持械入室,蓄意报复,手段极其残忍”
“社会影响极其恶劣,建议从重、从快处理”
黑的,被说成了白的。
受害者,被描绘成了加害者。
一场被逼到绝境的正当防卫,被扭曲成了一场处心积虑的恶性报复。
这份卷宗,就是一张精心编织的、足以将人拖入万丈深渊的巨网。
而他的偶像,那个曾经如神祇般耀眼的“锋哥”,就是这张网中央的猎物。
卫国栋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在赵家那通天的权势和刘副局长这种毫无底线的走狗面前。
他这个所谓的公安局长,所有的“规则”和“程序”,都成了一个笑话。
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
如果任由这份卷宗在天亮后被送到检察院,那一切就都完了!
卫国栋猛地站起身,在办公室里焦躁地来回踱步。
他所有的路,似乎都己经被堵死。
公开干预?他己经被架空,任何插手都会被扣上“徇私舞弊”的帽子。
秘密调查?所有监控都己被抹除,找不到任何有力的证据。
常规手段,己经山穷水尽。
那么
他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既然常规的路走不通,那就只能走那条他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碰的,“不合规矩”的路了。
他拿出私人手机,关上办公室的门,走到窗边,拨通了一个他同样十年未曾拨打过的号码。
电话响了许久,就在他以为无人接听时,对面才传来一把带着浓重睡意的、雄浑的男声。
“喂?谁啊?大半夜的”
“老高,是我,卫国栋。”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惊喜的声音。
“我操!你个老卫!你小子还知道给我打电话?”
“我还以为你当了局长,就把我们这帮穷当兵的给忘了呢!”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卫国栋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弛。
他苦笑道:“怎么会这不是怕打扰你工作嘛,高政委。”
“滚蛋!少来这套!”
电话那头的高建军,安平县人民武装部的现任政委。
也是卫国栋同年入伍、睡在他上铺的兄弟。
高建军笑骂道,“说吧,无事不登三宝殿,遇到什么麻烦了?”
卫国栋沉默了片刻,他走到窗边,看着公安局大院里那几盏彻夜不熄的灯,声音变得无比沉重。
“老高,我问你,你还记不记得咱们新兵连的时候,那个天神一样的班长?”
高建军一愣,语气也瞬间变得肃穆起来:“你是说锋哥?”
“对。”
“怎么可能不记得!”
高建军的声音里,充满了敬意与怀念。
“那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牛逼的兵!要不是他,当年五十公里越野,我这条腿就得断在山上!”
“后来听说他被保送国防大学了,我就知道,他那样的人,天生就该翱翔九天!怎么了?怎么突然提他?”
卫国栋没有回答,而是用一种极其压抑和愤慨的语气,开始讲述一个“故事”。
“老高,我跟你说个事我们县,最近出了个案子。”
“有个兵,也是从咱们军区出去的,身上全是军功章,后来因公致残,腿瘸了,退役回了老家。”
“就是这么一个功臣,前两天,爹妈被人给绑了,自己也被逼得家破人亡。”
“他反抗了一下,把带头的那个恶少给打伤了”
卫国栋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现在,人被关在我们局里。”
“有人,想用最脏的手段,把他办成铁案,让他把牢底坐穿!”
“我他妈的”
他一拳砸在窗户的玻璃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看着那份卷宗,我这心里,堵得慌!我难受!我睡不着觉!”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许久,高建军那如同洪钟般、压抑着滔天怒火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那个兵,叫什么名字?”
“陈锋。”
“”
又是一阵死寂的沉默。
高建军,当然也想到了那个“巧合”。
但他和卫国栋一样,打死也不信,安平县这个小地方,会同时出现两个同样惊才绝艳的“陈锋”。
“老卫。”高建军的声音,变得无比坚定:“你放心。”
“程序上的事,我不懂,也不能插手,这是纪律。”
“但,”他的话锋猛地一转,带着一股属于军人的、不容置疑的霸道。
“我们的人,我们的兵,脱了那身军装,也他妈不是谁都能捏的软柿子!”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的功臣,流血又流泪,在地方上,被人当成泥一样踩!”
挂断电话,卫国栋感到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了地。
他知道,自己的老战友,一定会出手。
另一边,县武装部的办公楼里,同样亮起了灯。
高建军政委亲自从档案室里,调出了一份关于“拥军优属、保障退役军人合法权益”的红头文件,然后,铺开信纸,拿起了笔。
他要以安平县人民武装部的官方名义,给县政法委,去一封信。
一封,措辞严谨,合乎规矩,但字里行间,都透着军方不容置疑的“关切”态度。
他写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力透纸背。
“我部,对退役战斗英雄陈锋同志的案件,表示高度关切”
“恳请贵单位,从维护社会公平正义,保障军人荣誉与合法权益的高度”
“务必督促相关部门,确保案件审理过程的公平、公正、透明,充分考虑到该同志的历史贡献与特殊情况”
写完,他拿出那枚代表着安平县最高军事机关的、鲜红的印章,重重地,盖了上去。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安平县的时候。
这封信,被武装部的通讯员,火速送往了县政委法委书记的办公室。
它就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虽然无声,却注定要激起滔天的波澜。
这是来自老兵的,无声的咆哮。
也是来自另一条战线的,第一声反击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