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马堤渡江营地里,那龙被一阵尿意给顶醒了。
昨晚被折腾到后半夜,刚躺下没两个钟头,他蜷缩在营帐一角,身边横七竖八睡着几个民团团丁。这几日,他被颜仁毅那王八蛋编入了民团,还是小队长,夜里值哨,白天还要跟着瞎折腾。一整天下来,身子骨散了架。
‘丢那妈的,这鬼天气,尿尿都冷得-卵-发抖!’那龙心里骂了一句,翻了个身,把被子又裹了裹,不想动。可肚子也跟着咕噜噜叫唤起来,那股子急劲儿,比尿还猛。他只能披上件破棉袄,猫着腰出了营帐,直奔营地边缘的茅厕。
刚跑到粪坑边,解开裤腰带,还没蹲稳……
“噗!”“咻——轰!”巨响传来。
一股热浪猛地从侧后方袭来,把他整个人掀得往前一扑。手里草纸脱手飞出,飘飘悠悠落进了粪坑黑水里。
他回头,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刚才他那个营帐,现在只有一个黑乎乎的大坑,帐篷的破布条子和肢体碎块混在一起,还在冒着黑烟。
那龙腿一软,趴在了地上,裤子都忘了提。
“轰!”
又一发炮弹落下,这次偏了点,炸在营地外的空地上,掀起一大片泥土。
整个营地瞬间从沉睡中被惊醒,人喊马嘶。
每隔十几秒,就有一声爆炸。炮弹落点毫无规律,有的在营外,有的在营内。
颜仁毅从军官帐里冲出来,脸上满是惊恐和怨毒。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粪坑方向,硬生生止住了脚步,向后转身躲到一辆骡马车后面。
覃连芳和黎世谷也被惊动,披着军大衣冲出军帐。炮弹落点离他们很远,可营地里爆炸声和惨叫,让他们的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覃连芳脸色铁青,眼倒映着火光,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前不久他还信誓旦旦地分析陈锋是故布疑阵,诱他夜战,结果人家根本不按套路来,直接用炮把他从被窝里轰了出来!
“师座!”秦廷柱脸色煞白,跑到覃连芳身边,嘴唇哆嗦,“又是前几天那种偷袭!炮不多,打几下就跑!”
“起锅灶饭!”覃连芳怒吼一声,“吃完饭,大军直接出发!碾碎他们!彻底吃掉这支……这支疑兵!”
就在他下令的当口,天空飘起了小雨。细密雨丝打在士兵们脸上,让这支本就疲惫不堪的队伍更添几分狼狈和沉重。
广西的冬雨,冰冷刺骨,覃连芳眉头皱的更紧。
……
六公里外,一座不知名的山坡上。
唐韶华最后一次调整炮口角度,动作流畅得象在演奏乐器。老蔫儿嘴里念念有词,手里飞快拨弄着简易计算尺。
“最后一组,仰角三十七,方位偏东三度,射击。”老蔫儿报出数据。
这些数据,都是陈锋带他们醉酒炮轰时,老蔫儿硬生生记下来的坐标,再结合魏震那张布防图上的距离参数,算出来的。误差在三十米到一百米之间。
陈锋要求很简单,不用炸准,只要能把他们从被窝里都喊起来就行。
唐韶华冷哼一声,拉动炮绳。
“轰!”
炮弹出膛,五分钟内,二十发炮弹被他们快速打了出去。
“撤!”唐韶华下意识的一甩头。
几个炮兵立刻上前,动作麻利地拆卸那门施耐德山炮。炮管、炮架、轮子,一个个零件被迅速包裹好,捆在七匹百色马背上。
一行人骑着马,消失在山林里,向着陈锋所在的湾田屯跑去。
东方开始泛白,雨丝变成了毛毛雨。当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山里钻出来时,看到了在路口的一群人。
陈锋、曾春鉴、李云龙、孔捷、赵德发、徐震……独立旅的头头脑脑,一个不落,全在这里。
所有人都卷着裤腿,满身是泥,手里拿着工兵铲铁锹等物,正在路面上疯狂地挖着。
唐韶华握着缰绳的手顿住了。
李云龙看到他,咧嘴一笑,露着后槽牙。“他娘的,唐大华少,就等你们了!快过来!”
原来,李云龙昨晚带队“回城”,根本就是个幌子。他前脚进城,后脚曾春鉴就找上了他。陈锋离开前,已经跟曾春鉴定下了整套计策。半夜十二点,李云龙、孔捷和曾春鉴带着部队,趁着夜色又从龙胜溜了出来,直奔湾田屯。
城里,只留下了谢宝财、马六、李听风和那六百多名恢复差不多的伤员守城。
他们刚到,就被陈锋催着一起添加了这场“全民挖坑”运动。
唐韶华这才看清,整条路面都被挖得坑坑洼洼,一个挨着一个,象个巨大的蜂窝。一场冬雨下来,坑里灌满了浑浊的泥水。只在路中间,留出了一条将将能过一匹马的小道。
路面湿滑,加之这些“陷马坑”和泥潭,马匹和车辆根本无法通行。
“特战分队的人都撒出去了?”陈锋把工兵铲往地上一插,问老蔫儿。
“旅旅长放心,都都安排好了,周围五里,连连只耗子都摸不进来。”老蔫儿拍着胸脯。
陈锋点点头,看向唐韶华。“华少,带着你的炮往后面那片高地去,我让人给你清理好炮位了,提前架好。”
唐韶华眼睛一亮,随即又皱起眉。“就剩十发炮弹了,够干啥的?”
“好钢用在刀刃上,这十发是留给覃师长的心意。”陈锋对着他眨了眨眼,“你只管架好炮。等着我的信号弹就是了。”
唐韶华点点头,带着人马顺着那条小路向后方跑去。
“行了!都别挖了!”陈锋拍拍手,“坑挖得差不多了,赶紧吃饭,休息!等着客人上门!”
战士们把重机枪都从山坡上推了下来,架在刚挖好的战壕里。枪身下面固定着板车,随时能拉着走。
独立旅战士们吃饱喝足,靠在战壕里,擦拭着武器,养精蓄锐。
老天爷似乎也格外照顾他们。几个小时后,太阳出来了,暖洋洋地照在身上,驱散了寒意。独立旅战士得到了宝贵的休整。
而另一边,覃连芳的大军在泥泞中跋涉了一上午,又冷又累,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全体隐蔽!敌人来了!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开枪!”陈锋收到了特种小队发来的信号,压着嗓子下令。
又过了二十多分钟,桂军大队人马终于出现在远处的山口。
独立团团长谢鼎新跑到覃连芳马前,垂眉耷眼。“师座,前面……前面不对劲!”
“恩?”覃连芳皱着眉策马向前,只看了一眼,鼻子都气歪了。
这条路被挖得千疮百孔,全是积水的烂泥坑,别说拉着山炮的骡马车,就连骑兵都寸步难行。
这片开阔地是几座山之间唯一的平缓地带,南北两侧是徒峭的悬崖,西边是一座看着不高但坡度很缓的山,这条路是必经之路。
“他妈的!”覃连芳破口大骂,“又是这种下三滥的招数!这摆明了就是有埋伏!陈锋这狗日的,把人都当傻子吗?!”
他眯着眼打量着西边的缓坡,“就靠这手段,也想挡住我一个师?传令!秦廷柱的民团,给老子散开,扇形推进!摸清楚他们的火力点!工兵跟在后面,给老子填出一条路来!”
秦廷柱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也不敢违抗,只能硬着头皮催促手下。
颜仁毅咬着牙,和秦廷柱一起,把那些民团士兵往前赶。
那龙又一次倒楣地被分在了第一排。他看着前面那片泥泞的陷坑和不远处那座安静得过分的山坡,两腿肚子直哆嗦。
“要死-卵了,要死-卵了……”他嘴里小声念叨着,拼命想往颜仁毅那边靠。
可他还没往旁边歪几步。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从他斜前方泥地里猛然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