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到头顶偏东一点。
观音坐莲山山腰上,林子里枯叶遍地,偶尔有老鸹飞过。
四个穿着土黄色中山装的汉子蹲在树后头,其中一人举着望远镜,来回扫视山下的龙胜县城。
县城城门大开,有挑着担子的农人,也有赶着驴车的商贩,进进出出,透着一股子活气。
其中一个敦实男人,摊开个小本子,正用铅笔在上面飞快地画着城防草图。
他刚画完机枪的射击孔,后脑勺猛地一震,红的白的浆液,溅在前面同伴的后背上。
一秒后,沉闷枪声才从远处山林传过来,在山间滚了几滚。
“砰!”
“被发现了!散开!”为首汉子喉咙里挤出两个字,腰一猫,双手已经从后腰拔出两把驳壳枪。剩下人反应也极快,朝不同方向的林子里窜去。
他们都是桂军特务营的好手,双枪是标配,都有一手绝境里求生的本事。
一个特务刚冲进林子不到十米,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低头去看,一根绷紧的细线。他心里咯噔一下,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个动作,侧面一根竹子带着破空声插了过来,竹子顶端削得很尖。
“噗嗤!”
竹尖从他腰侧捅进去,巨大力道将他整个人都带飞了出去,死死钉在旁边一棵大树上,肠子流了一地。
另一边,一个特务贴着地面蛇形跑动。突然,他脖子一凉,一把飞刀从他喉结处穿了过去,刀尖从后颈冒出,血沫子从他嘴里喷出来,他捂着脖子跪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不动了。
最后那个带头的,他背靠着一棵大树,双枪指着两个方向,冷汗把额前头发浸成一缕一缕。
林子里除了风声,听不见别的声响。
树冠微颤,一片枯叶尚未落地,一道瘦小的黑影已如壁虎般倒挂而下。
没有任何多馀的声响,只有利刃切开皮肉的“嘶啦”声。那特务瞳孔骤然放大,倒映出小战士那双冷漠的眼睛。匕首拔出,血线飙射。
小战士面无表情地将匕首在那特务身上擦了擦,收回鞘中。
陈锋从一棵大树后头走出来,嘴里叼着根没点的烟。
他扫了一眼横七竖八的尸体,点了点头。
“还行。”
老蔫儿抱着莫辛纳甘,带着几个队员走了过来。
“恩……”陈锋看着这帮自己亲手调教了五天的兵,“动作还算利索,知道找掩护了,没扎堆送死,算有长进。”
他走到老蔫儿面前,“老蔫儿,全军大比武,你是综合第一。也跟我时间最长,你要起到带头作用。”
老蔫儿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们几个,”陈锋又看向另外几个队员,“陆战,你力气大,以后就是突击组组长。黑娃,你以前是猎户,追踪的本事不能丢。还有你,小猴子,你藏身的本事,一定要多教教大家。”
他给每个人都分派了位置。
“从今天起,你们就是独立旅的尖刀。现在,分头行动,老蔫儿带一组,陆战带一组……把轿顶山、香炉山、笔架山,还有我们脚下这观音坐莲山,再给老子过一遍筛子。下午两点前回营,一个都不能少。山里剩下的耗子,清干净了,不用留活口。”
“是!”众人压着嗓子,声音很齐。
……
陈锋回到龙胜县城时,曾春鉴站在城门口,眉头紧锁。
“城门大开是能稳住人心,但覃连芳那个老狐狸不动,说明他在憋大的。”曾春鉴声音很低,“你这招空城计,怕是快唱不下去了。”
“都十天了,再关下去,人就疯了。”陈锋从他身边走过,答非所问。他点了烟,深吸一口,“我见过,一个地儿关久了,没病也憋出病来。生意得做,人得走动,不然这城就死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曾春鉴听得直皱眉,却也反驳不了。
“伤员恢复的怎么样了?”陈锋弹了弹烟灰。
“谢屠夫说,恢复得不错。大蒜素真是个宝贝。大部分人都能下地走路了,但想跟着队伍急行军,跑起来跟人干仗,还得养些日子。”
“恩。”陈锋点了点头。
两人并排走在街上,周围人声喧闹。
曾春鉴忽然停下脚步,看着陈锋侧脸。“你那晚带着徐震他们去炮击马堤,是故意的。”
陈锋笑了,牙齿在阳光下显得很白。“不给那位覃师长送点礼,他怎么好意思在马堤按兵不动五天呢?”
“你就不怕他狗急跳墙,直接挥兵打过来?”
“他不敢。”陈锋吐出一口烟圈,“一个连自己两个团怎么没的都搞不清楚的师长,在摸清我的底细之前,他只会觉得龙胜城里盘着一条过江龙。我越是张狂,他心里越是发毛。”
曾春鉴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认,陈锋这套不按常理出牌的打法,确实把桂军的节奏全打乱了。
“踏踏踏!”
马蹄声由远及近,吸引了他俩的注意,是一个骑兵营的战士。
“旅长!政委!”战士翻身下马,敬了个礼。“马堤东北方,发现了大队人马靠近!看样子还有不少大炮!”
陈锋和曾春鉴对视一眼。
“下午,我想集合队伍。”陈锋忽然说。
“干什么?”曾春鉴挑着眉毛。
“出去溜达溜达。再抢几天时间回来!”
“啊?”曾春鉴的音量高了一点,“你又要搞什么名堂?”
陈锋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转头冲他挤了挤眼。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
与此同时,马堤。
桂军临时营地已经扩大了好几倍,到处都是忙碌身影和骡马嘶鸣。
湘军第19师55团团长黎世谷,正站在营地外,看着自己部队和师部直属炮兵营进驻马堤营地。
泥泞道路上,几十匹骡马一组,喘着粗气,拖拽着一门门用帆布包裹的大家伙。士兵们号子声、军官呵斥声混成一片。
他的副官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团座,终于到了!师部炮兵营也跟上来了,一门炮都没落下!”
黎世谷眼神复杂。
整整十门汉造75毫米山炮,六门法国进口的士乃德37毫米平射炮,还有二十门82毫米迫击炮。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对副官说:“周师长和覃师长这是下了血本了。两个师的炮兵营主力都拉过来,就为了对付一股‘叛军赤匪’?”
他顿了顿,呢喃着。“这个陈锋,到底是何方神圣?”
“团座,听说桂军七十、七十一两个团,基本上都折在他手里了。颜仁毅团长现在还躺在床上,听说被炮弹炸出来的粪水浇了一身,人差点没气死。”
“都是华夏人,打来打去……”黎世谷摇了摇头,没把话说完。‘龙胜那几百年的老城墙,在这些大家伙面前,跟纸糊的没两样。一轮齐射,半个县城就得变废墟。’
‘唉!他是个军人。’
“让炮兵弟兄们好好歇歇,然后好好检查一下炮!”他的声音恢复了冷硬,“百馀里山路,把这些宝贝疙瘩从平等镇运过来,花了咱们整整五天。可不能让它们成了摆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