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上百条光膀子的汉子,在寒风里抖个不停。
汪富贵那一声嘶吼,象是在一锅死水里丢了块石头。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黄四郎那双怨毒的眼睛,都钉在了他身上。
陈锋抬起眼皮,淡淡地扫了汪富贵一眼。
“哦?”他拖长了声音,“怎么,现在才想起来?”
那声音不重,却让汪富贵感觉后脖颈子被冰碴子刮过,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他心里清楚,这位爷是怪他夜里没第一时间开口。
之前是怕啊,黄四郎和刘建功,一个是地头蛇,一个是过江龙,哪个他都得罪不起。可现在,黄四郎被捆成了粽子,刘建功成了丧家之犬,这两人眼瞅着都要完蛋,再不卖个干净,自己就得跟着陪葬!
“长官!陈长官!”汪富贵哆嗦着,把头抵在冰冷的地上,“不是小的有意隐瞒,是……是夜里让炮声给吓懵了,这会儿才……才缓过神来!刘建功那狗日的在城里养了个女人,就在西街的柳树巷!他肯定藏那儿了!”
陈锋冷哼一声,没再说话。
他站起身,略一示意。立马有人将汪富贵那件黑布制服丢了回去。
“穿上,带路。”
陈锋的目光扫过院子里跪着的那群人:“其他人,全部关进保安团的牢房,等侯审查!”
他又转向李云龙,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李营长,这位黄老爷的记性好象也不太好。你辛苦一趟,陪他去家里把那些‘保护费’和‘瑞士货’都取出来,给弟兄们分分。”
“得嘞!”李云龙的眼睛瞬间就亮了,龇着一口白牙,一把就搂住额角全是冷汗的黄四郎,蒲扇大的手掌在他锦缎棉袍上“砰砰”拍了两下,亲热得象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来,我给你松绑!黄老哥!你看你,太客气了不是?走走走,咱哥俩好好说道说道,你放心,俺老李办事,敞亮!”
黄四郎被他拍得一个跟跄,脸都绿了,却只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被李云龙半搂半架着,朝院外走去。
……
永安县的街道,空无一人。
天色已经亮了,但铅灰色的天幕下,整个县城没有一丝活气。店铺的门板上得严严实实,住户的窗户也关得死紧。
偶尔,有穿着国军制服的士兵,在街上交叉巡逻。
有胆子大点的人家,从门缝或是窗户的缝隙里,偷偷往外瞧。
这些兵的脚步很轻,目不斜视,不象以前路过的那些兵痞,咋咋呼呼,看见什么都想顺手牵羊。
就在这时,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像鼓点一样敲在石板路上,打破了这片萧索的宁静。
陈锋走在最前面。
他腰杆挺得笔直,步伐坚定有力,象一柄出鞘的利剑。左腿上刚刚结痂的伤口,因为连续奔波,又开始往外渗血,在军裤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但他仿佛毫无察觉。
跟在他身后的众人,不自觉的受到陈锋的影响,身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挺拔。
一户人家的门缝后,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忍不住小声说:“阿爹,你看,那些兵,好威风!”
“嘘!别出声!”男人一把捂住儿子的嘴,心脏怦怦直跳。但他自己心里却不得不承认,这伙兵,跟他见过的所有兵,都不一样。他们身上有股子说不出的气势,威风,又让人害怕。
不多时,队伍在汪富贵的带领下,停在了柳树巷里一座不起眼的宅院前。
“就是这儿,长官。”汪富贵点头哈腰地指着门。
陈锋朝他递了个眼色。
汪富贵心领神会,清了清嗓子,上前“砰砰砰”地砸门。
“开门!开门!查户口的!赶紧开门配合保甲工作!”
过了好半天,里面才传来一个女声:“谁……谁啊?天还没亮透呢,查什么户口?”
“少废话!再不开门,老子可要拆门了!”汪富贵狐假虎威地吼道。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一个二十出头的女人露了面,穿着件半旧的绸缎睡袍,眼睛红肿得象桃子,显然是不久前哭过。她看到门口黑压压的兵,吓得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陈锋推开汪富贵,带人走了进去。
院子不大,收拾得还算干净,正房三间,东西各一间厢房。这点地方,一眼就能看个通透,想藏人,难。
那女人被几十个带枪的兵堵在院里,吓得浑身发抖,死死攥着衣角。
“你叫什么名字?”陈锋的语气出乎意料地温和。
“小女子……姓颜,叫……叫颜红。”女人声音细得象蚊子。
“颜小姐,别怕。”陈锋脸上甚至带了一丝微笑,“我们是来抓通共的叛徒刘建功的。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窝藏叛徒是什么罪名。”
他一边说,一边给徐震递了个眼色。徐震立刻会意,一挥手,带着几十个士兵就开始在院子里翻箱倒柜地搜查起来。汪富贵为了表现,冲在最前头,连厨房的咸菜缸都没放过。
颜红的身体绷得象一张弓,眼神里全是惊恐。
很快,徐震回来低声报告:“团长!都搜过了,连菜窖都看了,没人!”
陈锋注意到,在搜查的时候,颜红的身体是紧绷的,可当徐震说没搜到人时,她那口气非但没松下来,反而更紧张了,一双眼睛不受控制地往正屋墙角一个半人高的红木柜子上瞟了一眼。
陈锋心里顿时了然。
他走到颜红面前,声音压得更低,也更柔和了:“颜小姐,刘建功的事,是军国大事,他死定了。你还年轻,长得也漂亮,何必为了一个死人,把自己的下半辈子也搭进去?”
他伸出手,用指背轻轻碰了一下颜红冰凉的脸颊。
颜红浑身一颤,象是被蛇碰到了一样,脸上血色尽褪。她看着陈锋那张带笑的脸,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这一辈子,从被家里卖给一个老财主做小,到被刘建功霸占,从来都由不得自己。她以为刘建功是她的依靠,没想到,只是从一个火坑跳进了另一个。
眼前这个男人,比刘建功更年轻,官更大,也更狠。
她的命运,似乎从来没有变过。
一阵凄凉涌上心头,颜红忽然自嘲地笑了。她抬起手,纤细的手指颤斗着,指向了那个红木柜子。
“他……他们就在那柜子后面……有个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