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震的牙齿在打架,发出“咯咯”的轻响。他想拒绝,但是没敢!
他跟在陈锋身后,每一步都象踩在棉花上。南门那黑漆漆的城门洞,象一只巨兽张开的嘴,正等着把他俩吞进去。他怀里紧紧抱着那支“花机关”,冰冷的铁家伙非但没给他带来安全感,反而让他觉得有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两个人,就两个人。
徐震脑子里嗡嗡作响,他想不通,团座为啥就带他一个人来?这是器重?还是他一肚子问号,可他不敢问,只能把脑袋缩在领子里,眼珠子惊恐地扫视着前方。
城门洞里,火把的光亮晃晃悠悠。保安队长汪富贵带着十几个歪瓜裂枣,举着白布,伸着脖子瞅。
“队长,就俩人?好象还是当官的。”瘦猴凑到汪富贵耳边,压低了声音,“要不……咱们冲上去,把他俩拿了?”
“拿你妈的头!”汪富贵反手对着瘦猴的后脑勺就抽了过去,抽得瘦猴眼冒金星。他压着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他娘的是不是傻?人家拿炮把城门都轰开了,还能让你拿了?”
他心里还在犯嘀咕,这他娘的是哪路大神?吃饱了撑的拿永安县开炮?
说话间,陈锋和徐震已经走到了火光能照亮的范围。
汪富贵眯着眼仔细一瞧,心里“咯噔”一下。来的两个人,都穿着笔挺的呢子军官服,脚上的皮靴擦得锃亮。这身行头,可不是泥腿子能有的。他再定睛一看为首那个年轻军官,一张白净的读书人脸,可那双眼睛,跟刀子似的,看得他后脖颈子直冒凉气。
“长……长官……”汪富贵赶紧把腰弯成了虾米,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往前小跑几步。
徐震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一哆嗦,抱着“花机关”的手猛地一抬,黑洞洞的枪口正好对准了汪富贵。他的手指就搭在扳机上,不住的颤斗。
这一下,把汪富贵吓得魂飞魄散,腿肚子一软,差点没跪地上。他高高举起双手,比徐震抖得还厉害,连声叫唤:“长官!长官别开枪!误会!都是误会!俺们……俺们手里没家伙!都没家伙!”
陈锋没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按下了徐震的枪口。他目光淡然地扫过汪富贵,以及他身后那群禁若寒蝉的保安团丁。
“刘建功,叛国通共。”陈锋的声音不大,“我奉总座之命,前来捉拿。你们,谁是这里的头?”
汪富贵一愣,脑子飞快地转着。刘建功?叛变了?
他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谁也没注意到。
紧接着他猛地一拍大腿,脸上露出恍然大悟又义愤填膺的神情:“哎呀!俺就说嘛!俺就说刘建功怎么忽然跑来咱们这穷地方,骼膊还断了一条,原来是当了叛徒!他妈的,这狗日的!”
他骂得唾沫横飞,仿佛跟刘建功有不共戴天之仇。“长官,你们可真是……真是天兵下凡,神兵天降!那什么……项羽再世!”他搜肠刮肚,把自己听书听来的词全用上了。
“少废话。”陈锋打断了他的胡乱吹捧,眼神一凝,“知道刘建功在哪儿吗?”
“呃……”汪富贵被问住了,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徐震那冰冷的枪口虽然没再对着他,可那股子寒意还在他身上绕着。他眼珠一转,一把揪过刚才那个瘦猴手下:“你!你个鳖孙!之前不是你带的路吗?刘建功去哪儿了?”
那瘦猴脸一白,赶紧回话:“长……长官,俺……俺就把他带到黄老爷的大宅门口,之后的事俺就不知道了……”
“废物!”汪富贵一脚踹在瘦猴屁股上,然后又立刻换上笑脸,对陈锋点头哈腰:“长官您放心!俺是这永安县的地头蛇,门儿清!别说他躲在黄家,就是钻进耗子洞,俺也能给您把他掏出来!”
“既然如此,”陈锋的语气不容置疑,“把你的人都集合起来,听我命令。从现在起,永安县,由我的人接管。”
“好!好!马上!”汪富贵点头如捣蒜,“俺这就去喊人!就算是在家睡婆娘的,也得给俺滚出来,听长官训话!”他说着,又小心翼翼地凑近一步,试探着问:“敢问长官您是……?”
陈锋淡漠地扫了他一眼,只吐出两个字。
“陈锋。”
站在他身后的徐震,听到这两个字,那一直抖个不停的腿,忽然就不抖了。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怀里的“花机关”似乎也不再那么沉重了。
……
与此同时,永安县北门。
黄四郎带着十几个心腹护院,呼哧带喘地跑到城门下。
“开门!快开门!”一个护院头子冲着城墙上大喊,“黄老爷要出城!”
城墙上的保安团队员探出头,正想盘问,可一看是黄四郎,立马缩了回去。在永安县,黄四郎的话比县长还管用。没一会儿,沉重的城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
一个机灵的保安团丁,觉得事情不对,没跟着开门,而是转身就往汪富贵的队部跑,想去报信。另有几个,心思活泛的,也悄悄跟在了后面。
永安县北门外,三里坡。
寒风呼啸,孔捷趴在一处背风的土坎后面,嘴里嚼着一根草根,那双眼睛在夜色里亮得吓人。在他身后,密密麻麻趴着两个排的战士,连呼吸声都压得极低。
”营长,”一连长凑过来,冻得直搓手,“咱是不是搞错了?这边也没路啊!咱守这鸟不拉屎的乱石岗子,能逮着谁啊?”
孔捷斜了他一眼,吐掉嘴里的草根:“你懂个屁。刘建功那狗日的要是想活命,绝不敢走大路。”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指了指前面的地形:“看见没,这叫‘一线天’的倒扣,两边高中间低,进了这儿,就是进了口袋。老子把全营最硬的两个排都压在这儿,就是为了等这口肥肉。”
话音未落,远处枯草丛中突然惊起几只宿鸟。 孔捷耳朵一动,原本懒散的神情瞬间消失,整个人象一张拉满的弓。
“来了。”他压低声音,“听脚步声,人还不少。”
没过两分钟,黄四郎带着十几个护院,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乱石岗上。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根本没想到这荒郊野岭会有人埋伏。 “快!翻过这道梁子就进山了!”黄四郎回头看了一眼县城,心有馀悸地催促道。
“哗啦——”
随着枪栓拉动的声音几十个黑洞洞的枪口,从树后、草丛里冒了出来。
“站住!干什么的!”
孔捷叼着熄了火的烟袋锅,从土坎后面走了出来。
黄四郎心里一沉,但看到了国军的军服,面上还算镇定。他往前一步,装出一副良善乡绅的模样:“这位长官,我们是城里的良民,听说城里闹了赤匪,这才连夜出城避祸的。”
孔捷皱了皱眉,眼前这帮人,好象没有刘建功。就在这时,后面那几个跟出来的保安团丁也追了上来,一看到这阵仗,吓得腿都软了。
孔捷的目光在那几个穿着保安团制服的家伙身上一扫,再看看黄四郎那张养尊处优的脸,心里顿时跟明镜似的。他鼻子里“哼”了一声,把烟袋锅往腰里一别。
“良民?大半夜的,哪有往山里跑的良民?”他一挥手,语气不耐烦,“管他娘的是什么东西,全都给老子绑了!”
黄四郎的脸瞬间就白了。“等等,你们是哪个部分的。不要大水”
他还没来得及再辩解,几个如狼似虎的战士已经冲了上来,三下五除二就把他们这群人捆了个结结实实。
又过了一会,一个传令兵从永安县方向飞奔而来,跑到孔捷跟前,敬了个礼:“报告孔营长!陈团长命令,全军即刻进城,接管防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