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充团的营地里,食物的香气还没散尽。
徐震按照陈锋的命令从团部角落的木箱里翻出几支封在蜡里的深褐色安瓿瓶,上面印着德文‘prontosil’。“团座,就……就剩这几瓶德国红色神药了,还是上次您高价从德国顾问那买来的。”
陈锋接过来,看也没看,直接递给赵德发:“给那几个发烧说胡话的弟兄用上。能救一个是一个。”
伤员被抬到一边,几个老兵拿着烧过的匕首,咬着牙给他们处理伤口,将已经化脓的腐肉割掉。没有麻药,惨叫声被死死卡在喉咙里,只剩下沉闷的呜咽。
火堆旁,陈锋把几个头头叫到跟前。
“现在,重新编组!”陈锋的命令不带一点商量的馀地,“丁伟、孔捷,你们手下的老兵,每个班拆开,塞进补充团的队伍里!扩编成营,你们各自升任营长。”
他又指了指赵德发:“老赵,你的重火器排,扩编成重火器连!补充团里的六挺捷克式也全归你,再给你配够八十个人!给老子把那挺马克沁伺候好了!”
赵德发一听,眼睛都亮了,哈喇子差点流出来,抱着一挺刚到手的捷克式,跟抱自己婆娘一样,嘴里念叨着:“要得!要得!莫乱搞,这可都是命根子……”
最后,陈锋的目光落在徐震身上。徐震手下那三百多号河南老乡正聚在一块,交头接耳,有几个眼神活泛的,不时往李云龙那边瞟。
“你们营,暂时不动。”陈锋说道。
徐震一愣。他手下几个排长急了,一个黑脸汉子站出来:“团座,俺们也想跟着打鬼子,跟着能打的队伍……”
话没说完,陈锋抬手打断了他。他走到徐震面前,一米八几的徐大个在他面前跟个犯错的小学生一样缩着脖子。陈锋没说话,只是抬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徐震那张蜡黄的脸猛地涨红,眼圈一下子就湿了。他挺直了腰杆,冲着手下那帮老乡吼道:“都给俺站好了!听团座的!”
李云龙在一旁看得直撇嘴,他最看不惯这种哭哭啼啼的熊包。
“行了,说正事。”陈锋把一根树枝插在地上,“咱们下一步,干他娘的一票大的。目标,炮兵营!”
他把计划一说,所有人都眼睛一亮。要穿着国军的衣服,去打国军的炮兵营了?
“这事儿得有个由头,”陈锋扫视一圈,“得有个人,扮成何健派下来的特派员,先去探探路。”
他的目光在丁伟和孔捷身上打转:“老丁脑子太活,一看就是参谋的料,不象。孔二愣子太稳,也不象。这嚣张跋扈的狗腿子,得找个象样的……”
“他娘的!”一声暴喝打断了他。李云龙一脚踹翻面前的火堆,指着陈锋的鼻子就骂:“陈锋!你啥意思?看不起俺老李是不是?你那俩眼珠子是出气的?这么大个活人你看不见?论演戏,老子当年在老家还唱过戏呢!”
陈锋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斜着眼,故意刺激他:“你??”
“他娘的!”李云龙脖子一梗,把胸脯拍得山响,“你把那身皮给老子!老子今天就让你看看,啥叫官威!”
一套崭新的国军呢料军官服被找了出来,还配着一双锃亮的马靴。李云龙骂骂咧咧地换上,对着镜子一照,人模狗样。他动了动骼膊,又跺了跺脚。
“这身狗皮,真他娘的难看……”他嘟囔着,随即又补了一句,“不过,还真他娘的暖和!”
众人哄堂大笑。孔捷磕着烟袋,一脸嫌弃又带着点嫉妒。丁伟摩挲着下巴,眼中精光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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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留下一百多包括伤员在内的士兵,其他人浩浩荡荡地开出了营地。
路上,陈锋开始有意的教导王金生。
“老蔫儿,你看前面那棵歪脖子树,”陈锋指着远处山坡上一个黑点,“用你的眼睛告诉我,离咱们多远。”
王金生紧张得直咽唾沫:“俺……俺……”
“别怕,我教你。把骼膊伸直,竖起大拇指,闭上一只眼,用大拇指对准那棵树,再换另一只眼……”陈锋耐心地教他,“两眼看到的拇指位置,中间差了多少棵树的宽度,再乘以十,就是大概的距离。”
王金生照着做了,结结巴巴地报:“大……大概……六百……六百步?”
“不错!”陈锋点头,“多练!”
队伍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前面山道拐角处出现了一个关卡,几个穿着地方保安团服色的士兵懒洋洋地靠着沙袋抽烟。
李云龙马鞭一甩,已经催马上前。
“站住!哪个部分的?”一个哨兵队长模样的家伙站直了身子,拦住去路。
李云龙连话都懒得说,骑在马上,居高临下,抡圆了马鞭,“啪”的一声,结结实实地抽在那队长的脸上,抽出一道血印子。
“狗日的,眼瞎了?”李云龙的嗓门跟打雷一样,“何司令亲卫!奉命清剿赤匪馀孽!你敢拦路?眈误了军机,老子把你这颗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那队长捂着脸,直接被打懵了。他看着李云龙那一身笔挺的军服和身后黑压压的队伍,再看看那些油光锃亮的捷克式机枪,吓得腿肚子直哆嗦。
“不……不敢!长官息怒!长官请!”他连滚带爬地搬开路障,点头哈腰地目送这支“友军”通过。
等队伍走远了,丁伟才凑到孔捷身边,压低声音道:“乖乖,老李这小子,天生就是干这个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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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队伍抵达了炮兵营外围的山岭。
所有人潜伏在林子里,陈锋架起从崔虎那缴获的望远镜,观察着山坳里的营地。
“老蔫儿,”陈锋放下望远镜,扭头喊道,“你过来。用这个望远镜,看看。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王金生深吸一口气,想起了陈锋教他的法子。他蹲在地上一手举着望远镜,一手伸出手指,眯着眼,嘴里开始念念有词。
一开始,他还结结巴巴:“营……营门口哨兵两个……巡……巡逻队……”
突然,他象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结巴没了,语速快得象炒豆子:“营地三座固定哨塔,每座两人。两支巡逻队,每队四人,交叉巡逻,在东北角的茅房有视野死角!主炮阵地在营地中央高地,八门八二迫击炮,方向正南,炮口无遮盖!根据咱们现在的位置,目标距离八百米!”
一口气说完,他脸憋得通红。
整个林子里,一片死寂。
徐震和他身后的几个国军军官,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他们死死盯着王金生和陈锋。陈锋做了什么?
“好小子!”陈锋狠狠一拍王金生的后脑勺,“好好学!我抽空再教你怎么算风速和落差!”
陈锋收起望远镜,看向李云龙:“老李,打起来了骼膊上绑布条。剩下的看你的了。”
李云龙把武装带往腰上一勒,冲着身后自己那一百多号人一挥手:“都跟老子来!”
他连问都没问,进去以后该说啥,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带着人,朝着炮兵营的大门走了过去。
山坡上,丁伟、孔捷和剩下的大部队都捏了一把汗。
李云龙大摇大摆地走到哨兵面前,还没等对方举枪,他反手就是一马鞭抽在哨卡木栏上,指着哨兵鼻子就骂开了。
隔得远听不清,但看口型,肯定是含妈量极高的“问候”。
那哨兵刚想辩解,李云龙从兜里掏出一包顺来的“三炮台”,叼上一根,斜眼瞅着天,鼻孔里喷出两道烟柱,小拇指极其嚣张地抠了抠耳朵,顺手柄那半包烟像打发叫花子一样拍在哨兵胸口,甚至还嫌弃地在对方军装上擦了擦手。
哨兵愣是被这套“大棒加胡萝卜”给整懵了,再加之那身笔挺的呢子大衣实在唬人,竟然真就把路障给搬开了。李云龙甚至还回头冲林子里挤了挤眼,那表情分明在说:学着点!
“他……他怎么做到的?”徐震看得目定口呆。
陈锋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没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林子里安静得只能听到风声和心跳声。
突然!
“砰!”
一声清脆的驳壳枪响,从营地深处传来!紧接着,是一阵“哒哒哒”的花机关扫射声!
信号!
陈锋眼中寒光一闪,猛地站起身,抽出腰间的驳壳枪,向前一挥!
“绑上布条,全军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