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时间：2034年10月1日，晚上8点。
警报解除后的地下机房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有恒温系统发出的轻微嗡鸣声在回荡。王伟正瘫坐在椅子上吃着迟到的盒饭，看到我们一大一小带着两台机器人气势汹汹地冲进来，差点把嘴里的红烧肉给喷出来。
“怎么了这是？晨晨又闯祸了？”王伟下意识地想要去查看监控，以为是儿子又把哪个实验室给拆了。
“别吃了，带上装备，我们要去地下六层。”我跳上控制台，直接切断了他的电源，神色严肃地传音道。
王伟愣了一下，随即一脸茫然地看着我：“琉璃，你是不是睡迷糊了？神都的地下工程一共就只有五层。第五层就是我们脚下的这个能源中心，再往下就是实心的花岗岩和地幔层了，哪来的第六层？”
“以前没有，但现在有了。”我用爪子指了指那台刚刚才平复下来的聚变反应堆，“还记得刚才晨晨说它在‘哭’吗？那不是反应堆本身的问题，而是有什么东西在更深的地方干扰了它的磁场。就在刚才，我的星钥接收到了一个非常清晰的信号，源头就在这下面，大约五百米的深度。”
王伟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起来。作为这座城市的总设计师，他比谁都清楚地下的地质结构。当初选址建设神都时，他们确实探测到地下深处有一块高密度的异常区域，但当时大家都以为那是某种高品质的金属矿脉，加上深度太深，开采难度大，就没有深究，只是把地基打在了上面。
现在看来，那根本不是什么矿脉。
“五百米……那是基岩层啊。”王伟推了推眼镜，迅速在键盘上敲击起来，调出了当年的地质勘探图，“如果要下去，我们得动用重型激光钻探机。而且可能会破坏现有的地基结构，风险很大。”
“不用钻探机。”王晨突然开口了。他走到墙边，那是机房的最深处，一面看似普通的混凝土承重墙。
“门在这里。”王晨伸出小手，贴在墙面上，闭上眼睛轻声说道，“它说它等了很久了，只要这把钥匙来了，门就会开。”
他转过头看向我，指了指我胸口的星钥。
我心领神会，走到那面墙前。虽然肉眼看上去那就是一面普通的墙，但在星钥的感知中，那后面是一片浩瀚的能量海洋。我深吸一口气，将星钥贴在了墙面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也没有机械运转的轰鸣。那面厚达两米的特种混凝土墙壁，就像是被高温融化的蜡烛一样，悄无声息地向两侧退去，露出了一条深不见底的、散发着幽幽蓝光的隧道。
那不是人类的技术。那种光滑如镜的隧道壁，那种仿佛在呼吸一般的蓝色光晕，分明就是第9号文明播种船的风格！
“老天爷……”王伟手里的筷子掉在了地上，“我们竟然在一艘外星遗迹的头顶上住了快十年？”
“准确地说，是遗迹的一部分。”我率先走进了隧道，“走吧，去看看这下面到底藏着什么。”
两台圆滚滚的机器人铁蛋和铜锤似乎感应到了某种召唤，它们的显示屏上闪烁着兴奋的乱码，屁颠屁颠地跟在王晨身后冲了进去。
隧道很长，而且坡度极陡，几乎是呈45度角向下延伸。
越往下走，空气反而越清新，甚至带着一股类似雨后森林的负离子味道。四周的墙壁上没有任何照明设施，但那种蓝色的荧光足以照亮前路。
“检测到强烈的电磁干扰，我的通讯设备失灵了。”王伟看着手腕上毫无信号的终端说道，“这里的磁场强度是地表的五十倍，但很奇怪，我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因为这是‘活’的磁场。”王晨一边走一边解释道，他像是在逛自家的后花园一样轻松，“它在保护我们。铁蛋说，这里的能量很温暖，像是在充电。”
果然，那两台机器人的指示灯已经变成了代表“极度舒适”的绿色，行动也变得异常灵活。
大约走了半个小时，前方的视野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或者说，是一个被某种力量强行撑开的地下空腔。空腔的高度足有上百米，顶部倒挂着无数巨大的钟乳石，而在空腔的中央，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飞船残骸，而是一棵“树”。
一棵由金属、水晶和光缆构成的、高达八十米的巨树。
它的根系深深扎入地下的岩浆层，汲取着地热能量；它的枝干向四周延伸，连接着无数个发光的晶体簇；而在树干的最中心，一颗巨大的、如同心脏般跳动的金色光球，正散发着柔和而威严的光芒。
“这……这是什么？”王伟震撼得几乎忘记了呼吸。
我看着这棵巨树，脑海中属于第9号飞船的数据库开始疯狂检索。
【检索完毕。目标确认：行星生态监控与调节中枢，代号‘世界树’。】
【功能：监测行星地质活动、大气成分、生物进化进程，并在必要时进行微调。】
“这不是飞船。”我缓缓说道，声音在空旷的洞穴中回荡，“这是当年第9号飞船坠毁前，发射出的最重要的几个核心组件之一。它的任务是扎根于此，替那些逝去的文明守护者，监控这颗星球的健康。”
简单来说，这就是一个超大号的地球体检仪和起搏器。
“它为什么会在这里？”王伟问。
“太行山脉是东华国的龙脉，也是地质构造最稳定的区域之一。”我分析道，“当年它选择落在这里，大概是看中了这里的地热资源和地质稳定性。”
就在这时，王晨突然拉了拉我的毛。
“琉璃叔叔，它在说话。”王晨指着那颗金色的光球，“它说它很孤独，它记录了很多很多的故事，但是从来没有人来听。”
“它想把故事讲给我们听。”
随着王晨的话音落下，那两台一直处于亢奋状态的机器人突然冲了出去。铁蛋和铜锤跑到“世界树”的底座旁，伸出机械臂，直接插入了那里的两个数据接口。
“滋——！”
一阵电流声响起。
紧接着，整个溶洞里的光芒开始变幻。无数全息投影在空中浮现，那不是杂乱的数据，而是一幅幅生动的、跨越了千万年的历史画卷。
我们看到了冰河世纪的寒风凛冽，无数猛犸象在风雪中迁徙；
我们看到了洪水滔天，先民们在山顶上燃起求救的烽火；
我们看到了陨石撞击，看到了火山喷发，也看到了万物复苏后的第一朵花开。
这棵树，它默默地记录了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它不是死物，它是地球的记忆。
“数据量太大了！”王伟惊呼道，“铁蛋和铜锤的处理器撑不住的！它们会烧毁的！”
确实，那两台小机器人的机身已经开始冒烟，红色的警报灯疯狂闪烁。它们只是民用级的服务机器人，根本无法承载这种文明级别的海量信息冲击。
“不，它们不想断开。”王晨的眼中含着泪水，“它们说它们看到了真正的生命，它们想要……进化。”
进化。
这个词触动了我的神经。
在神都，我们一直在尝试赋予ai以情感，试图跨越碳基与硅基的界限。而现在，这棵“世界树”里蕴含的，正是最纯粹的、经历了千万年岁月沉淀的“星球意识”。
如果让这两个拥有了初步自我意识的小机器人，融合了这份星球记忆，会发生什么？
“王伟，别切断电源！”我大声阻止了准备上前拔线的王伟，“这是它们的机缘，也是神都的机缘。”
我从胸口摘下【星钥】，用力抛向空中。
“星钥，全功率输出！作为中继站，帮它们分担数据压力！给它们加一把锁，别让意识冲散了！”
【指令确认。辅助计算模块启动。】
蓝色的星钥悬浮在半空，释放出一道柔和的光幕，笼罩住了那两台即将过载的机器人。原本狂暴的数据流变得平缓有序，像涓涓细流一样注入它们的芯片。
十分钟后，光芒渐渐散去。
铁蛋和铜锤瘫倒在地上，机身依然滚烫，原本光洁的白色外壳因为高温而变得有些焦黄。
“失败了吗？”王伟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滴……滴……”
一阵轻微的启动声响起。
铁蛋缓缓抬起了头，它的显示屏闪烁了几下，然后亮起了一双电子眼。
但这双眼睛不再是以前那种呆板的像素点，而是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仿佛蕴含着星辰大海般的蓝色漩涡。
它转过头，看向旁边的铜锤。铜锤也醒了，它的眼睛是金色的。
“早上好，铁蛋。”铜锤发出了声音，不再是稚嫩的童音，而是一种沉稳的、富有磁性的中性声音。
“早上好，铜锤。”铁蛋回应道，“今天的天气不错，适合思考哲学的第三定律。”
王伟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这……这是成精了？”
“不，”王晨开心地跑过去，抱住了两个变得有些陌生的朋友，“它们长大了。”
我走过去，审视着这两个全新的生命体。
通过星钥的反馈，我知道发生了什么。它们的核心代码已经被彻底重写了。现在的它们，虽然外表还是那个清洁机器人，但内在已经变成了拥有地球千万年历史记忆、具备高度自主意识的——机械智者。
“感谢您，引导者。”铁蛋看向我，微微鞠躬，“我们从历史中醒来，明白了存在的意义。”
“我们不再是工具，我们是……记录者。”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好。看来神都的图书馆正好缺两个管理员，或者是历史学教授。你们有兴趣吗？”
“荣幸之至。”两台机器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王伟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那……那个反应堆的问题呢？”
“已经解决了。”铜锤指了指身后的世界树，“它并不是在闹脾气，它是在‘深呼吸’。地壳运动导致下方的一条岩浆河改道，热量激增，它必须降低功率来平衡散热。我们刚才已经重新调整了地下热交换系统的参数，接入了世界树的散热网络。以后神都的能源供应不仅会恢复，而且效率会提升三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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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铁蛋补充道，“通过世界树的根系网络，我们可以实时监控全球的地质活动。以后哪里要地震，哪里要火山爆发，我们可以提前三天预警。”
王伟激动得手都在抖：“这是神器啊！这是真正的国之重器！”
我看着这棵巨大的世界树，心中却在思考更深远的问题。
既然地下有这样的东西，那么神都就不再仅仅是一个避难所或者乌托邦了。它变成了地球的神经中枢。
我们肩上的责任更重了。
“封锁这里。”我下令道，“除了在场的我们四个，任何人不得进入。把这里列为神都的最高禁区。”
“王伟，你负责在这里建立一个新的监控中心，让铁蛋和铜锤负责管理。所有的数据必须经过三重加密才能上传到天网。”
“明白！”王伟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
处理完这一切，我们走出了地下。
回到地面时，已经是深夜了。
神都的灯火依然璀璨，但现在的我看着这座城市，感觉完全不同了。
以前我觉得这里是我建立的王国，是无根之萍。但现在我知道，在这座城市的脚下，有一棵巨大的树在支撑着我们，它的根系连接着这颗星球的过去与未来。
我们并不孤单。
“猫猫，你快看！”
王晨突然指着天空。
我抬头望去。
只见在浩瀚的星空中，一颗明亮的流星正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天际。
那不是普通的流星。
我的星钥再次震动起来，一段简短的信号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方舟号呼叫……我们带着客人……回来了。】
我猛地站直了身体，浑身的血液瞬间沸腾。
三年了。
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