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永帝的目光掠过垂首不语的谢宸安,心中仍在猜疑,这其中有无谢宸安暗中推动。
可也仅是怀疑。
崔家虽是谢宸安外家,可当年谢氏之灾,与崔氏冷眼旁观甚至推波助澜有关。
谢宸安应该不会插手。
若他执意发难,借题发挥、株连其他。
从谢氏到崔氏。
世家大族必然会人人自危,反而会将一些世家勋贵推向安王一边。
昭永帝低垂的眼帘微微眯起。
今日之前,他确实曾想借机狠狠打压崔氏,甚至牵连更多与太后、安王有瓜葛的家族,彻底肃清朝堂。
但从许、蔡、杜三人出列反对后,这朝堂风向就变了。
他们代表的是清流与中间派的态度。
若他强行下旨流放,必然会遭到强烈抵触,于眼下好不容易稳定的局面不利。
昭永帝垂眸沉默,堂下众臣更是缄默。
“众卿所言,不无道理。”
沉默片刻后,他终于开口。
“既如此,便依众卿所奏,崔衡父子之罪,仅止于父子三人,而崔氏全族,需入三司会审,若是崔氏族人没有其他与安王谋逆一事有关,便如此这般,此外革除崔氏所有在朝官职功名,待查明后全部遣返回祖籍,无诏不得离乡,除祖宅祭田之外,商铺田产全部抄没入官,以充国库,此后崔氏子弟,三代不得参加科举,不得入仕!”
三代之后,哪怕是清河崔氏也会沦落成农户。
旨意下达,崔家虽未流放,但对一个依靠科举与官场维系了数百年的世家大族而言,三代不得科举,已是致命打击。
崔家接到圣旨后,全族悲泣,却也只能磕头谢圣恩。
此外,崔氏在外的其他族人不日即将抵达上京,等待三司会审。
蘅芜苑内,静室的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一切声响。
王清夷换了一身素白宽松的禅衣,乌发仅用一根乌木簪松松绾起。
静室内香炉袅袅升起。
室内中央一蒲团,一矮几。
“染竹,蔷薇。”
她声音清润带着一丝上扬的尾音。
“守在外面,任何人来,就说我静修,不见客。”
“是,大娘子。”
染竹拉着蔷薇敛衽应声,转身出了静室,两人一左一右守在门外。
染竹歪头看了看蔷薇。
“蔷薇姐姐,大娘子这是怎么了,这么突然的。”
“昨夜,大娘子从国公爷那得了个好物件!”
蔷薇微挑眉梢,眨眨眼。
“国公爷昨日破了财!”
看刚才那般情形,国公爷好似巴不得地送出,眼巴巴地生怕大娘子会嫌弃。
谁能知晓一年前,大娘子刚回来时,满府的人,除了世子和世子夫人,都看低了她家大娘子。
她被世子夫人指派过来伺候大娘子,还担心是个不受宠的,以后不知会受多少委屈。
不过一年,连国公爷都要小心翼翼。
更别说老夫人,只要事关大娘子,都只管附和,不敢多言。
“那就好!”
染竹眼眸微弯,唇角不受控制地上扬。
“不枉我家大娘子劳累辛苦。”
大晚上的还让她去送信给谢玄那个。
两人在门外小声说话。
室内,王清夷于蒲团上盘膝坐下,脊背挺直。
她清空思绪,缓缓吐纳,直至灵台一片清明。
她垂眸打开木匣取出那枚玉璧。
触手温润,有一种温和深厚的暖意,丝丝缕缕,顺着手心渗入,缓缓流向四肢百骸。
在静室柔和的烛光下,玉璧内仿佛有极淡的流光缓缓转动。
这正是她眼下最需要的东西。
她将玉璧放置丹田处,抬手结了个印。
眼眸微遮,神识内敛,沉入自身经脉气海之中。
自那日奉贤殿吸纳大秦龙气,虽借其磅礴之力提升了境界,但龙气至阳至刚,需要时间吸纳。
她的主经脉经太素九相锤炼,尚能承受,但一些细微的旁支脉络,无时无刻都在经受冲刷,还是会留下些细微损伤。
这些损伤需日积月累蕴养方可。
平时无碍,短期内,终究会是弱点。
而此刻,玉璧内缓缓流出的温润暖流,与她体内残留的龙气相触。
同时引导着这股暖玉灵气,游走在那些略显涩滞的细微脉络。
时间在静室中无声流逝。
香炉中的线香早已燃尽,只余香萦绕。
王清夷面色越发平静,周身隐隐透出一层温润如玉的光泽。
门外,染竹和蔷薇早已困极了,只是强打着精神坚守。
幼青从外进来,带进阵阵寒风。
两人被寒意惊起,困意稍稍散去。
“大娘子还没出来?”
从大娘子进入静室,已过两日,室内仍然毫无动静。
幼青半跪着打开食盒,从里取出两碟凉菜,两盅菜羹。
“你们歇一会儿,先吃口热的。”
她刚去了世子夫人院子,夫人除了细细问明这两日大娘子静修情况,前几日给大娘子绣了一件斗篷,让她一同拿了回来。
“幼青姐姐,你怎么去了这许久。”
染竹摸着胃部,只觉得浑身都冷。
幼青面露歉意。
“半路遇到岚语,挨着多说了几句。”
她起身拉着染竹的手坐下。
把菜羹推到染竹跟前,讨好着。
“好妹妹,快点吃!”
蔷薇跟着坐下,两人吃完,正准备收拾,就听到身后有动静传来。
王清夷走出静室时,晨光刚漫过石阶。
守在门外的三人,见她出来精神都为之一振。
染竹第连忙起身迎上去,刚靠近便怔住了。
大娘子身边有一股陌生气息。
似幽兰初醒,却又更清冽三分。
只这么站着,染竹便觉得这几日守候的疲倦感悄然消散,连身体都轻快不少。
她忽然想起芜山时的旧事。
那时她尚且懵懂年幼,玄微道长曾经指着崖壁上的壁画讲过。
“道门开山师祖,紫玄真人破境那日,周身有清气自然萦绕,近者困顿自消,这便是踏入玄灵境的征兆。”
染竹心跳陡然快了几分。
她抬眸小心端详。
只觉得自家大娘子眉眼依然沉静,可眸底却溢彩如琉璃,明媚耀眼,整个人仿佛融入晨光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