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
办公室的百叶窗拉得严实,只漏进几缕灰蒙蒙的天光,恰好落在曹卫明面前的一份紧急报告上。
“全市超三千市民出现呕吐、幻觉症状,已有十七人因器官衰竭送医抢救。”
“部长,医院已经挤爆了,网上全是骂声,大家都在问为什么饮用水会出问题”
秘书的声音带着一丝恐慌,而曹卫明身旁的赵枫,则是面无表情。
曹卫明表情复杂的坐在办公椅,掌心按在报告上,指尖用力到泛白,仿佛要把那些刺眼的文字按进纸里。
“我知道了。”
他低着头,有些沉闷的说道,随即抬起那有些颤抖的手,挥了挥,示意秘书下去。
秘书刚刚离开,“咔嗒” 一声,他碰倒了桌边的咖啡杯,深褐色的液体顺着桌沿流下,在报告上晕开深色的渍痕,像一道道血印。
灵蚀孢子。
这是寰灵教告诉自己的名称。
他想起几天前的凌晨,自己亲自签批 “调整饮用水净化药剂配比” 的文件,想起寰灵教教徒将灵蚀孢子注入药剂罐时,那抹诡异的淡绿色
突然,他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可他连弯腰收拾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瘫坐在椅子上,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声音。
“部长。”一旁的赵枫走到了他的对面,面容严肃的说道,“既然做都做了,就不要有一些不必要的情绪了。”
曹卫明缓缓抬起头,目光有些阴沉的看向赵枫,刚刚准备开口,桌角的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上“吴镇岳”三个字跳了出来。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曹卫明看着震动的手机,心里暗道。随即缓缓叹了口气,拿起手机,按下了接听。
“曹部长。”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疲惫,但依然直接,“文件是您签的对吧。”
没有多余的客套,直接开门见山。
“是”
曹卫明已经想好了解释的说辞,但是吴镇岳根本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我不管你们是因为什么,你是否冤枉或不知情,亦或是受人指使。现在这个事情已经非常严重,所谓“中毒”的普通人现在都已经开启了灵识,事态随时有失控的可能性。”
曹卫明没有打断吴镇岳,只是默默的听着。
“所以我现在会调动任何可以调动的资源,看如何补救。”说罢,电话那头顿了顿,“这次不是申请,是通知。”
等曹卫明再想开口,电话那头已经传出忙音。
“之前你说要送一批样本去靖灵司,送过去了吗?”
曹卫明看向了赵枫,那天夜里,赵枫提过这样一个建议。
“送过去了,我说是在外面发现的。”赵枫犹豫了几秒回答道,“靖灵司那边应该研究了一段时间了,理想状态下,应该可以得到控制。如若是靖灵司控制下来了,寰灵教那边应该没有什么话好说,只是”
说到这里,赵枫迟疑了。
看到曹卫明的眼神后,赵枫继续说道:“我个人觉得寰灵教能不能复活晓骏这事,还待商榷。”
“我又何尝不知道呢。”许久后,曹卫明叹了口气,缓缓开口,“但是这也是最后的办法了,毕竟,能让晓骏复活,是我日思夜想的事情。”
“那既然如此”赵枫一咬牙,“部长就不要想太多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把样品送往靖灵司,这是赵枫自己的决定,因为他实在不相信寰灵教,但是又改变不了曹卫明的想法,又无法去背叛曹卫明。
所以这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也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这时,桌上那刚刚放下的电话,又再次震动起来。
曹卫明看了一眼,“未知来电”。
这四个字,像一条吐着信子的蛇,缠得他心脏发紧。
按下接听键的瞬间,玄使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冰冷,甚至掺了点笑意:“曹部长该看到新闻了吧?这速度,比我们预期的还快。”
“快?” 曹卫明的声音有些颤抖,“那是十七条人命!还有三千人在医院躺着!你们不是说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吗?” 他攥着手机的手在抖,“这根本是投毒!是谋杀!”
“曹部长何必激动?灵蚀孢子在普通人身上的反应本就有差异,那些体质弱的算是为“灵化世界”献祭,也是他们的荣幸。”
听筒里传来轻轻的嗤笑,苏棠的语气漫不经心,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荣幸?”
曹卫明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想到了如果晓骏的事情也失败了,那将面临着怎么样的崩溃。
“我儿子要是出事,你觉得我会放过你们?”
但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根本没资格威胁寰灵教。
玄使像是看穿了他的软肋,语气软了几分,却带着更重的压迫:“曹部长别忘了,护魂液还剩多少?要是现在停手,没有灵源支撑仪式,令郎的残魂还能撑几天呢?” 她顿了顿,又说道,“我已经让人把新的护魂液送到您家楼下了,您现在回家,还能赶在今晚给令郎滴上”
“但是”玄使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要是您想为了那些陌生人,让晓骏彻底消失,也可以继续闹。”
曹卫明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他想起木盒里的蓝光,想起儿子模糊的轮廓,那些市民痛苦的呻吟突然变得遥远。
他扶着办公桌,慢慢坐下,声音里满是无力:“你们还想要什么?总不是打个电话来询问我的感受吧?还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
玄使的声音恢复了冷静:“明天上午,让财政厅拨一笔“紧急医疗补助”,顺便压下检测报告里,就说是“罕见细菌感染”。只要没人查到寰灵教头上,仪式就能按时启动。”
“到时候,您就能亲眼看到晓骏了。”那边刚准备挂断,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还有,曹部长最好少动些小心思,说了十万人,肯定是十万人的。”
“可靖灵司那边”曹卫明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听筒里传来挂电话的忙音。
他选择在大年三十去投放,的确有小心思。
通衢市流动人口很多,过年时整座城市的人口会少一半以上。所以曹卫明才选择在这个时间去投放。
简单来说,就是让这个时间慢一点。
但这没有任何意义。
人,有时候总会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来降低自己的这个事情的愧疚度。
如果说你有一个仇家,你上门报仇。你觉得一码归一码,祸不及家人,这没有问题。又或者说你觉得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也没问题。
或许会有两拨人持有不同的意见,但是无论如何,你都会有支持者。
但曹卫明,为了一己私欲,去伤害无辜的陌生人,这种事情,并不会有任何支持者。就像你拿了钱,说要去村子里下药来害一百位村民,于是你选择了一个大部分人不在村子的时间,下了药。
你认为这样村民就不会一次性全部被害,而且自己也不是下毒,而是为了村民好,这样,自己的良心谴责就会变少。毕竟,一次死一百个人,和慢慢死一百个人,唯一的区别就是会让你心里好受一些。
曹卫明正是通过这种方式,来缓解自己的情绪。他盯着手机屏幕,半天没动。
窗外传来救护车的警笛声,一声比一声近,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雾,飘不进他被执念裹紧的心脏。
最终,他拿起办公电话,对着话筒哑声道:“通知宣传处,按“罕见细菌感染”口径回应 再让财政厅准备一笔紧急补助,明天一早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