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响起时,孙毅正在审讯室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连续熬了两个通宵,眼里布满了血丝。看到是妻子的来电,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烦躁的情绪,努力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疲惫。
“我这边快……”
“孙毅!”电话那头妻子的声音带着哭腔,尖锐地打断了他,“妈出事了!在医院抢救,你快点来!快点!”
电话里除了妻子的声音,还有嘈杂的人声和医疗仪器的滴答声。
“嗡”的一声,孙毅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所有的疲惫瞬间被碾碎。
“妈怎么了?”他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引得不远处的同事侧目。
“来不及说了,你快来!医生下病危了!”妻子的哭声断断续续,每一次都在击打着他的心脏。
“等我!我马上到!”
孙毅几乎是吼出来的,他一把抓起椅背上的外套,甚至来不及跟领导打电话,只对迎面走来的闵冠华嘶哑地喊了句:“帮我请假,我妈不行了,我要去医院!”
说完,他便像一头失控的豹子般冲了出去,闵冠华连忙掏出电话,随后跟着孙毅跑了出去。
就在孙毅刚刚拉开车门的时候,闵冠华也拉开了副驾的门。
“领导,假我请了,我和你一起过去,有事可以搭把手!”
听着闵冠华斩钉截铁的话,孙毅没有说什么,点点头。
警车在街道上疾驰,警笛尖锐地划破午后沉闷的空气。孙毅紧握方向盘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青筋暴起。他脑子里乱成一团。闵冠华坐在旁边劝慰的说着:“没事的,领导,肯定没事的。”
红灯,又一个红灯。他第一次觉得这座熟悉的城市道路如此漫长,漫长到令人绝望。
终于到达了医院。
孙毅一脚踹开急诊室的大门,他抓住一个护士的胳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母亲,张玉芳,刚才送来的,在哪儿?”
护士被他通红的眼睛吓到,指了指走廊尽头:“那边,抢救室不过”
孙毅没听完后半句,已经冲了过去。抢救室的门开着,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个护士在默默地收拾仪器。
一种比寒冬更刺骨的冰冷瞬间覆盖了他全身,不好的预感直接在脑中爆炸。
妻子瘫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旁边正有个阿姨在安慰着她,孙毅认出那位阿姨是自己母亲在村里的邻居,走的还比较近。
听到脚步声,妻子抬起头。她脸上满是泪痕,眼睛肿得像桃子。看到孙毅,她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只是无力地指了指抢救室里那张覆盖着白布的床。
孙毅的脚步钉在了原地,世界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消失了。他踉跄了两步,被身后的闵冠华扶住。
接着,他一步一步,像拖着千斤重担,挪到床边。那只曾经制服过无数歹徒、稳如磐石的手,此刻却颤抖得无法控制。他伸出指尖,轻轻掀开白布一角。
母亲熟悉而安详的面容露了出来,还有着一丝余温,但却没有了生气。
“妈”
一声压抑沙哑的声音,像是从身体深处挤出来一般。只见他膝盖一软,几乎要跪下去,被他猛地用手撑住冰冷的床沿,才勉强站稳。
“怎么回事”他转过头,看向妻子,眼睛里是无法置信的荒芜,以及一股滔天的愤怒。
妻子扑过来,抓住他的胳膊,眼泪再次奔涌而出,语无伦次:“是开发商村里那片地他们今天要来强拆妈和几个老邻居不让拦着推搡起来了”
她断断续续的叙述着
村里的开发商看中了老宅那片地,因为补偿款太低,几户老人一直没同意搬。
今天,开发商带着人和设备直接开来,要强行拆除。村长收了黑心钱,不但不阻拦,反而帮着开发商说话。冲突在所难免。孙毅的母亲,看到双方推搡起来,赶紧上前想去劝阻,拉开情绪激动的老邻居。
就在一片混乱中,不知是谁,或许是推搡的村民,或许是上前“清场”的开发商的人员,猛地一推搡,老人猝不及防,脚步踉跄着向后倒去,后脑勺重重地磕在了旁边断墙裸露的砖角上……
由于孙毅在审讯室,并没有接到邻居和医院的电话,最后电话打到妻子那。
“唉,你妈当时就就流了好多血,那些人一开始还愣着,后来开发商那个带头的,就是老板的弟弟,还嚷嚷着“别装死,赶紧弄走”后来大家发现不对,反应过来叫救护车,就赶紧送了过来,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在旁边的阿姨接口道,“唉,毅啊,节哀”
妻子已经泣不成声,闵冠华站在旁边沉默着。
孙毅听着,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最后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白。他的气息剧烈起伏,那双锐利的眼睛里,此刻翻滚着痛苦、愤怒和毁灭一切的疯狂。
就在这时,走廊那头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一个穿着貂绒大衣、戴着粗金链子的男人,在一群混混模样的人的簇拥下,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脸上毫无悲戚,反而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嚣张。
看到来人,隔壁邻居阿姨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低下了头,赶紧闭嘴,拍着妻子的后背小声的安慰着。
来人正是开发商老板的弟弟,赵龙。
他斜着眼瞟了一下抢救室里的情景,目光扫过白布下的轮廓,最后落在浑身绷紧,如同即将爆炸的炸药桶般的孙毅身上,语气轻佻:“哟,警察同志回来了?唉,你说这事弄的节哀啊节哀。要我说这老太太也是的,好好在家待着多好,非要出来挡财路。但是警察同志,这纯属意外啊,可怪不到我们头上,你可不能滥用职权啊”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看,这事儿咱们私了算了,赔点钱,你们”
“你、再、说、一、遍。”
孙毅猛地抬起头,一字一顿,声音嘶哑低沉,仿佛来自地狱。
他缓缓转过身,面向赵龙,那双眼睛里再无半分平日的冷静与克制,只剩下血红的、近乎实质的杀意。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那只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死死攥成了拳,骨节因为极度的用力而发出白痕。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了。
“我说,赔点钱”
赵龙并没有被孙毅的样子吓到,甚至还有一些不耐烦。这种人,他见的太多了,也“处理”过很多。他相信,在这通衢市,就算别人不给他赵龙面子,但他哥哥的面子,是一定会给的。
但这次,他失算了。
就在他话还没有说完时,一个捏的有些发白的拳头,已经出现在他的眼前了。
而那拳头上,似乎还缠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黑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