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卜兢卜大师,此时正躲在一堆尸体中。
“这到底是个什么位置,我不是应该去刑场吗?”
他费力的抬起面前尸体的手臂,露出那贼溜溜的眼睛,眼珠乱转。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来到这个鬼地方的,前一刻,头晕目眩的感觉刚刚结束,他刚刚睁开眼看到眼前的长廊,下一秒天旋地转的感觉又再次袭来。
再次睁开眼,就陷进了这片永恒的黄昏。
天空像是被沙尘侵蚀,没有日月,只有凝固的漫天黄沙,游荡在这无际的枯寂战场。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尘土和腐朽气息。残缺的旌旗插在焦黑的土地上,纹饰早已剥落,只剩破布在微风中微微晃动。折断的长枪、生锈的刀剑、碎裂的盾牌散落得到处都是,与地面那些姿态扭曲、早已化为白骨的尸骸融为一体。
他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因为他看见,不远处,有“东西”在动。
一个没有头颅的骑兵,穿着凝滞着暗红血块的铠甲,骑在一匹同样只剩下骨架的战马上,正慢悠悠地踱步而过,颈腔里发出类似风穿过破洞的“呜呜”声。
更远处,一个身体被长矛贯穿钉在地上的士兵“鬼”,正徒劳地一次次用手去推那柄实质早已不存在的长矛,动作缓慢而机械。
卜兢浑身发抖,超出常人的敏锐感知让他比更能感受到这里无处不在的浓烈煞气与怨念。而周围的任何一只鬼,捏死他都像捏死蚂蚁。
他唯一的指望就是舌头下面的那颗蜃息珠,祈祷能让他被当做一具无关紧要的尸体。
时间一点点过去,或许是一刻钟,或许是一个时辰。除了那些徘徊的厉鬼,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想象中的鬼哭狼嚎,没有疯狂的攻击,只有一片死寂的、缓慢移动的绝望。
强烈的恐惧慢慢被一种更折磨人的疑惑取代。
“它们好像真的看不见我?”
那个无头骑兵从他藏身的尸堆旁不到三步的地方经过,他甚至可以看到马骨蹄子上的骨刺,而就是这么近的距离,那无头骑兵却对他视若无睹。
另一个抱着自己断臂、在原地不停转圈的透明鬼影,视线几次扫过他藏身的地方,空洞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又继续转起圈来。
“这玩意好像真的有点用啊。”
卜兢的心跳终于稍微平复了一些,他壮着胆子把顶上的尸体推开,小心翼翼的探出了自己的脑袋。
那无头骑兵依然背对着他往前走着,仿佛并没有察觉到他。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极其缓慢地,从尸体下爬了出来。动作僵硬得像一具刚学会走路的僵尸。接着,他试探性的朝着那无头骑兵的反方向,缓缓的迈出了一步。
突然,那无头骑兵的马蹄声戛然而止,瞬间,卜兢身上的冷汗就冒了出来。
他在这片古战场上,渺小得像一粒尘埃。如若说在槐荫村,他虽然打不过,还可以跑的话。那么在这里,他深刻的明白,被任何一只厉鬼盯上,他完全没有任何生还的计划。
和这些厉鬼只能一九开,他一分钟死九次。
卜兢缓慢艰难的转过了头,此时的无头骑士,虽然没有脑袋,但是从身体转向的角度可以看出,正是看向自己的方向。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他在心里狂喊着,强制稳下心神,告诉自己自己是一把断剑,此时正插在这黄沙中。
那无头骑士并没有逗留很久,几秒后,转过身继续慢悠悠的朝前走去。
“呼这里太危险了。”
卜兢长吁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随后迈出了第二步。
突然,他感觉到身上有着几道冰冷的视线。他缓缓环顾四周,最近的几只厉鬼似乎有所感应,动作微微一顿,齐刷刷的看向了他。
瞬间,卜兢的血液快要冻住了。
但很快,那几道目光又再次收回。
“难道”一个荒谬的念头从卜兢脑中冒了出来:“难道是因为我太弱了?弱到连被它们视为“威胁”或“猎物”的资格都没有?就像大象不会在意脚边爬过的蝼蚁?”
这个想法并没有让他感到屈辱,但更多的是一种死里逃生的兴奋。
于是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卜兢的脑中显现出来。他小心翼翼的拿出那枚舌下的蜃息珠,但也不敢拿出太远,只能放在唇边。万一自己判断错了,还可以马上塞回去。
他这个举动,最大的依托,还是另一只手上那只据说可以抵挡任何厉鬼的八卦镇邪铃,虽然后遗症比较严重,但是现在身处的位置,早死晚死也没有多大区别了。
那几道目光再次看向卜兢,此时他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但那冰冷空洞的眼神里,他仿佛看到了一丝……
漠然。
就像行人随意瞥过路边的石子。仅仅一瞬后,它们又恢复了各自的动作。仿佛卜兢就是那路边的石子。
“确认了,真的是被无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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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兢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有一分的屈辱,和九十九分的庆幸。
他小心翼翼地开始移动,尽量避开那些鬼物密集的区域,穿梭在残兵与白骨之间。虽说行人不会莫名其妙的去踩死一只蚂蚁,但是如果那人此时很无聊呢?
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一路上,他看到了抱着破旧琵琶无声弹唱的乐师鬼,看到了胸口插满箭矢,却仍在无声咆哮的高大军官鬼;还有一群挤在一起、身形模糊的焦黑鬼影
这里的煞气几乎凝成实质,压得他灵力运转滞涩。但幸好,他所到之处,厉鬼们最多只是“看”他一眼,便失去了兴趣。
他慢慢的发现,只要自己不走到厉鬼的周围,它们甚至连看都懒得看自己一眼。
“原来如此。”
一种微妙的明悟在他心中升起。
在这里,强烈的执念与怨恨是主体,是构成这片鬼境的基石。而他,卜兢,一个灵力低微、内心只有恐惧而无特定强烈执念的活人,在这片由无数庞大怨念凝聚的“海洋”里,就像一滴无关紧要的、格格不入的清水,激不起任何波澜。
他的弱小,成了他最好的护身符。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干净的空地,中央插着一柄只剩半截、却依旧散发着不祥红光的断剑。那旁边,正有一名蹲在地上背对着他的厉鬼。
卜兢敏锐的感觉到,那把剑,至少是一个关键点,只是是什么关键点,他并不清楚。
他咽了口唾沫,正准备加快脚步。
突然,那柄断剑旁,那个背对着他、蹲在地上似乎在挖掘什么的“士兵”,缓缓地、缓缓地转过了头。
那是一张高度腐烂的脸,眼窝里没有眼球,只有两簇幽绿色的火焰在跳动。
它看着卜兢,歪了歪头。
卜兢瞬间僵在原地,汗毛竖立,冷汗浸透了后背。这一次,他感觉那目光似乎……有了一点不同?不再是完全的漠然,而是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好奇?
那“士兵”张了张只剩下几颗黑牙的嘴,没有声音发出。
但卜兢的脑海里,却清晰地响起了一个干涩、沙哑的声音。
“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