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的寝殿内,空气仿佛凝固了。那声“我是男性”的平静宣告,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未散。
圣女脸上那混杂着震惊、茫然和一丝幻灭的表情足足怔了半晌,才缓缓回过神,肩膀微微垮下。她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双原本带着期冀光芒的眸子黯淡了下去,最终化为一声带着浓浓失落的叹息。
“原来……是这样……”她失落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羽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声音带着一种卸下重担却又发现无处可去的茫然,“我还以为……终于可以卸下重担,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她微微侧过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望向塔外那片被风雪永恒笼罩的冰原,“从十岁戴上这顶冠冕起,我的世界就只剩下这座塔和神使谕的回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苦笑着摇摇头,“无聊透顶。我还想着,把你培养成合格的继任者,我就能获得自由了……”
她转过身,示意雷蛰跟随,走向塔楼内部更为私密的区域。厚重的、绣着繁复冰晶纹样的门帘被掀开,露出一间温暖舒适的内室。厚实柔软的雪驼毛地毯吸走了脚步声,室内温暖而静谧,壁炉里跳跃着橙红色的火焰,驱散了高塔特有的阴寒,圣女率先在毯子上坐下,姿态带着一种被禁锢许久的倦怠。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冷冽的香氛。雷蛰在她对面落座,姿势依旧带着刻入习惯的优雅,两人在铺着柔软兽皮的矮榻上相对而坐,一时无言。
雷蛰看着眼前卸下圣职威严、流露出真实疲惫与渴望的女子,那份拒人千里的冷漠似乎融化了一角。他能感受到这份失落并非作伪,是长久压抑后的真实流露……他并非完全无法理解这种被责任束缚的感觉。
“很遗憾,”他的声音清冽依旧,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我并非你等待的人。”
“意外……误会……”圣女咀嚼着这两个词,目光落在雷蛰脸上,那认真解释的眉眼,专注而沉静,在壁炉跳动的火光映衬下,美得惊心动魄。如此近距离地观察,那毫无瑕疵的冷白,精致得如同冰雪雕琢的五官,尤其是那双仿佛蕴藏着星空的眼眸……她看得几乎有些出神,心底那点失落竟奇异地被这份惊世之美冲淡了些许。
“你说得对,”她最终接受了现实,语气缓和下来,“预言从未说过会是此刻降临的‘人’。”她调整了下坐姿,更关切地问:“那么,你……既然是被我们的误会带来这里的,你本来的目的地是哪里?圣山一族虽在冰原,但也有能力送你一程。”
目的地?
雷蛰微微蹙眉,陷入思索。他脑海中只有模糊的指引——光镜星。那个名字仿佛带着某种温暖的牵引力,却又被一层浓雾笼罩。他想起大祭司一行最初的介绍:这里是裁决神使庇护下的圣山一族。
然而,另一个声音,一个更遥远、更温柔的声音在他记忆深处低语——那是母亲的声音,在某个宁静的夜晚,讲述着光镜星的起源神话:传说那是创世神无意间洒落的神血落于冰山所化,她的族人是沐浴着创世神辉诞生的子民……
雷蛰抬起眼,蓝紫色的眼眸在火光映照下如同深潭中的紫水晶,裹挟着探究:“这里,是光镜星吗?”
圣女正凝视着雷蛰认真思索时微蹙的眉宇和专注的眼神,那精致的侧脸在光影下勾勒出近乎完美的线条,让她一时有些出神。然而,当“光镜星”三个字清晰地传入她耳中时,她脸上那点恍惚的欣赏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惊悸的凝重。
“光镜星?!”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随即又猛地压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你……你要去那里?!”
雷蛰心头猛地一沉,圣女骤变的脸色如同窗外骤然加剧的暴风雪,一股冰冷的不祥预感瞬间紧紧攫住了他的心脏。“这里……不是光镜星?”他追问,声音依旧平稳,但细微的紧绷感却逃不过圣女的感知。
“光镜星……”圣女的声音变得低沉而艰涩,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渣,“这里不是光镜星。这里是冰岛之星,裁决神使的领地。”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用一种宣告悲剧般的语气缓缓道:“光镜星……那颗被创世神眷顾过的星球……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毁灭了。”
“毁灭”二字,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雷蛰的心口。
【咚——】
并非物理的巨响,而是灵魂深处一声剧烈的轰鸣。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的悲伤,毫无征兆地、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瞬间淹没了他的理智。那悲伤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带着血脉相连的撕裂感,仿佛某个深埋的被猛然凿穿。
雷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总是带着淡漠疏离的眼眸睁大,瞳孔在刹那间收缩,里面清晰地映照着圣女震惊的面容,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纯粹的、巨大的哀恸。
时间仿佛静止了。
本想再说些什么的圣女望着眼前人完全愣住了。她看着眼前这个昳丽如冰雪精灵的孩子,总是覆盖着一层冷漠神性的精致面庞,此刻竟被无声滑落的泪水打破了宁静。
晶莹的泪珠如同断线的透明宝石,一颗颗滚落,划过他冷白的脸,划过下颌线,滴落在厚实的地毯上,洇开深色的痕迹。画面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破碎感——极致的美丽被极致的悲伤撕裂,脆弱得令人窒息,却又美得让目睹者心尖发颤,灵魂为之震颤。圣女从未想过,一个人的眼泪可以如此纯粹,如此……动人心魄。
她甚至忘记了对方刚刚带来的震惊消息,只剩下对这无声泪雨的心疼。
“你……”圣女下意识地伸出手,却又停在半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别哭……那里……那里现在只是一片死寂的星域坟场,充满了不稳定的空间乱流和毁灭性能量,根本无法靠近了……”她试图用现实冲淡那悲伤。
“……毁灭了?”雷蛰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的……”圣女的语气不由自主地放得极轻极柔,仿佛怕惊扰了眼前这尊仿佛一碰即碎的琉璃人偶,“那里……已经无法抵达了。除了光镜星,你……还想去哪里?或者,有什么地方是你知道的?”
泪水仍在不受控制地流淌,雷蛰像是被那悲伤的潮水裹挟着,意识有些恍惚。直到一滴泪珠滑过唇角,带来微咸的冰凉触感,他才仿佛被惊醒。他有些茫然地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湿润的脸颊,看着指尖的水痕,眼中充满了困惑。
“……我不知道。”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空茫的疲惫。那迷茫的神情与他脸上的泪痕交织,显得格外无助。
看着他这副模样,圣女心中那点因预言落空而产生的失落早已被强烈的同情取代。她放软了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安抚的承诺:“那么,就暂时留在这里吧。在裁决的庇护下,你是安全的。直到……你想起自己要去往何方,或者,找到新的方向。”
“……谢谢,打扰了。”
雷蛰轻声回应后,只是静静地坐在温暖的毯子上,壁炉的火光跳跃着,在他沾着泪痕、略显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那双蓝紫色的眼眸,失去了平日的锐利与冰冷,只剩下被巨大悲伤冲刷后的茫然与空洞,静静地映照着跳动的火焰,仿佛灵魂的一部分也随之飘向了那片名为光镜星的、死寂的坟场。
————————
【星际黑市】
与冰岛之星那被风雪包裹的宁静截然不同,位于混乱星域夹缝中的“暗影回廊”情报交易所,永远弥漫着一种金属、尘埃和隐秘交易的混合气息。巨大的穹顶下,光怪陆离的全息广告牌闪烁着,映照着形形色色、行色匆匆、面目模糊或气息危险的身影。
然而,当那艘通体漆黑、舰首烙印着雷王星皇室徽记、散发着磅礴雷霆威压的战舰如同撕裂空间的巨兽般强行泊入这片混乱星域时,整个黑市都为之窒息了一瞬。狂暴的能量立场扫过,让那些闪烁的霓虹都黯淡了几分。
雷王星雷皇,亲临!
没有任何通报,但那独一无二、霸道绝伦的雷霆元力气息,就是最好的宣告。交易所深处,那间最核心、守卫最森严的密室大门被无声推开。情报机构的负责人,一个常年隐藏在兜帽阴影下、气息如毒蛇般阴冷的男人,此刻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亲自迎了出来,腰弯得极低,姿态恭敬到了极点,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雷……雷皇陛下!不知陛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暗影回廊蓬荜生辉!陛下需要什么情报,请尽管吩咐!小人定当竭尽所能!”
雷震高大的身影踏入密室,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他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扫过负责人,没有任何寒暄,直奔主题,声音低沉而充满不容置疑的威严:
“找一种元力种子的来历。”他言简意赅,随即将派厄斯短暂交予他的那枚纯净冰系元力种子的特征,以及其核心深处那丝若有若无、却异常纯粹的光属性气息,极其精准、详细地描述了一遍。
负责人听得冷汗涔涔,不敢有丝毫怠慢:“是!是!陛下请稍候!小人立刻去办!”他几乎是吼着对手下下令,整个情报机构的数据库被最高权限调动,所有相关的、尘封的、禁忌的情报渠道被瞬间激活,无数信息流如同瀑布般在加密频道中奔涌。
效率前所未有。
仅仅不到半小时,一份不算厚、却装订得异常考究的情报卷宗被负责人双手捧着,恭敬地呈送到雷震面前。
雷震接过卷宗,在负责人屏息的注视下,缓缓翻开。他那双经历过无数风浪、深邃如星海的眼眸,随着纸页的翻动,瞳孔骤然收缩,锐利的光芒如同实质的闪电在眼底划过。
【……目标元力种子特征比对结果:高度吻合。唯一已知匹配源:创世神眷属星球——光镜星原住民。】
【光镜星原住民:其元力核心为天生觉醒,蕴含独特光属性特质,疑似与创世神本源力量存在微弱共鸣。该特质无法后天复制,为血脉传承独有标志。】
【毁灭事件:星历xxx年,光镜星遭遇不明原因的大规模湮灭性能量爆发,核心瓦解,地表生态圈及所有生命信号于极短时间内彻底消失。残骸区域形成空间乱流与能量污染带,被标记为‘禁区’、‘星球坟场’。具体原因至今为未解之谜,各方调查均无明确结论。】
光镜星……霜泽的故乡……雷霆当年排除万难也要迎娶的那个光镜星女子诞生的地方……
雷震的手指猛地收紧,坚硬的卷宗外壳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微呻吟。纸张上冰冷的文字如同淬毒的尖刺,狠狠扎进他的脑海。他仿佛看到了当年雷霆带着倔强与喜悦,向他展示那位来自光镜星的、温婉美丽的女子时的情景;看到了霜泽王妃偶尔流露出的、对遥远故乡的思念;更看到了……雷霆失去她时,那深不见底的悲痛。
光镜星毁灭了!霜泽的母族……彻底断绝了!
而那枚带着光镜星血脉最后纯净气息的种子……是谁的?为什么会在派厄斯手里?又为什么被那混蛋天使误认为是蛰儿的遗物?!
无数疑问和冰冷的愤怒如同岩浆在雷震胸腔里翻涌、冲撞。但他强大的意志力如同最坚固的堤坝,瞬间将一切翻腾的情绪死死压制下去。脸上的肌肉只是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恢复了那种属于雷皇的、掌控一切的沉凝。
他“啪”地一声合上卷宗,动作干脆利落。
“情报准确。费用多少?”雷震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甚至比来时更加平静。
负责人报出了一个天文数字,声音依旧带着恭敬和小心。
雷震没有半分犹豫,指尖在个人终端上划过,一笔能让普通人倾家荡产的巨额金币瞬间完成划转,干脆得如同支付一笔微不足道的零钱。
“告辞。”雷震转身,高大的身影带着沉重的威压,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黑色的披风在他身后猎猎作响,卷起一股肃杀的气流。
直到雷皇的星舰如同来时一般,撕裂空间消失在跃迁的光芒中,情报机构的负责人才如同虚脱般瘫软在昂贵的座椅上,大口喘着气,后背的衣袍已被冷汗彻底浸透他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望着交易完成的巨额记录,眼中却没有丝毫喜色,只有无尽的恐惧和困惑。
光镜星的毁灭……这背后隐藏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