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潜伏”到启新科技的第一周,传回来的消息不多,但每条都有分量。
“他们内部管理很混乱。”周末傍晚,沈韬在办公室向林晚晚汇报,“陈启明管销售和市场,但技术、生产、采购各自为政,经常扯皮。而且……他们好像资金出了问题。”
“资金出问题?”林晚晚眉头一皱,“他们不是有鑫材料支持吗?而且长风资本据说也在接触他们。”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沈韬推了推眼镜,“小李说,财务部的人私下抱怨,说上个月的工资差点发不出来。几个供应商的货款也拖着没付。陈启明整天在外面跑,好像是在找钱。”
启新科技开张才一个多月,按理说烧钱阶段,不应该这么快就资金紧张。除非……他们前期投入太大,或者钱没用在正处。
“小李还听到什么?”林晚晚问。
“有两件事比较重要。”沈韬压低声音,“第一,陈启明最近频繁去省城,见的好像不是投资人,而是……一些政府部门的人。第二,他们在省城的实验室,据说是租的,设备都是二手货,但对外宣传是‘国际一流研发中心’。”
虚假宣传,资金紧张,管理混乱……启新科技这幅模样,不像是要做长久企业的样子。
“他们抢我们的客户,价格低得离谱,可能就是为了快速回笼资金。”林晚晚分析,“但这样撑不了多久。一旦资金链断裂,或者客户发现质量问题,就会崩盘。”
“那我们……”
“按兵不动。”林晚晚做出决定,“他们现在就像吹起来的气球,吹得越大,破得越快。我们做好自己的事,等他们自己出问题。”
策略定下了,但执行起来并不容易。启新科技的低价策略确实抢走了一些客户,永星的销售额受到了影响。虽然宏科和国企的订单稳定,但小企业市场的流失,还是让人心疼。
周一上午的销售会议上,几个业务员情绪低落。
“林厂长,启新科技的价格太低了,我们根本没法竞争。”一个年轻业务员抱怨,“我那个客户,跟了半年,眼看就要下单了,结果他们一报价,直接就把单子抢走了。”
“是啊,他们简直是恶意竞争!”另一个业务员附和,“同样的产品,价格比我们低百分之二十,这还怎么玩?”
销售科长看着林晚晚,等她表态。
林晚晚沉默片刻,问:“被抢走的客户,有没有后来回头找我们的?”
“有两家。”销售科长回答,“一家是用了启新科技的产品,发现质量不稳定,又回来找我们。另一家……是启新科技供货不及时,耽误了生产。”
“这就对了。”林晚晚站起身,“价格战是最低级的竞争手段。客户一时被低价吸引,但用下来发现问题,就会知道谁更可靠。我们要做的,不是跟着降价,而是让客户明白,选择永星,选择的是品质,是稳定,是长期的保障。”
她看向那几个沮丧的业务员:“我知道大家辛苦开发的客户被抢走,心里不好受。但我们要有信心,也要有耐心。那些只看价格的客户,丢了不可惜;真正看重价值的客户,迟早会回来。”
话虽如此,但市场被蚕食的压力是实实在在的。散会后,林晚晚把沈韬留下。
“沈先生,价格战我们不能跟,但也不能坐视不理。”她说,“我想了个办法——推出新产品。”
“新产品?”
“对。”林晚晚走到白板前,边写边说,“启新科技现在主打的是低端市场,用低价抢客户。那我们就往高端走,开发性能更好、技术含量更高的产品。这样,他们打他们的价格战,我们走我们的技术路线,互不干扰。”
沈韬眼睛一亮:“这个思路好!我们可以把国产替代方案的成果,转化成高端产品。比如,针对高频高速应用的特种覆铜板,目前国内还依赖进口,如果我们能做出来……”
“正是!”林晚晚点头,“秦工他们不是和高校合作吗?这个方向,可以重点攻关。另外,我们还可以开发一些定制化产品,针对特定客户的特殊需求,提供解决方案。这种产品,启新科技那种靠低价抢市场的企业,根本做不了。”
两人越聊越兴奋,一个清晰的突围路线逐渐成形:避开低端市场的价格混战,向高端和定制化转型。这样既能发挥永星的技术优势,又能建立更高的竞争壁垒。
计划定下,立刻执行。秦工和技术团队接到新任务,热情高涨——对他们来说,攻克技术难题,比打价格战更有成就感。
周三下午,林晚晚正在和技术团队讨论新产品的开发路线图,王姐急匆匆进来,脸色古怪。
“晚晚,有人找你……在会客室。”她欲言又止。
“谁?”
“是……鑫材料的张总。”
张福海?林晚晚一愣。他不是在住院吗?
会客室里,张福海坐在轮椅上,脸色苍白,人瘦了一圈,但眼神依然锐利。旁边站着个护工,还有个中年男人,应该是司机或助理。
“张总,您这是……”林晚晚快步上前。
张福海摆摆手,声音有些虚弱:“林厂长,冒昧打扰。我这样……不方便站起来,见谅。”
“您太客气了。身体好些了吗?”
“死不了。”张福海扯了扯嘴角,算是笑过了,“林厂长,我今天来,是有事相求。”
林晚晚示意王姐倒茶,自己在对面坐下:“张总请说。”
张福海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鑫材料……完了。老厂区月底停产,新厂区还没建起来,银行在催债,供应商在讨钱。三百多号工人,月底就没饭吃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林晚晚听出了其中的沉重。一个经营了几十年的企业,一个曾经在本地呼风唤雨的企业家,如今坐在轮椅上,亲口承认“完了”,这种滋味,可想而知。
“我知道,你们永星已经招了三十个人。”张福海继续说,“我今天来,是想求你……再多招一些。那些工人,跟了我十几年,二十年,有的全家都在厂里干活。厂子倒了,他们……他们怎么办?”
他说着,眼圈有些发红,但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林晚晚心头一震。她没想到,张福海拖着病体亲自上门,是为了给工人求一条生路。
“张总,永星能力有限,不可能接收所有人。”她如实说,“但我们可以帮忙联系其他企业,也可以提供一些培训,帮工人们转岗。”
“我知道,我知道。”张福海点头,“你能招三十个,我已经很感激了。我今天来,不只是为这个……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
他示意护工和助理出去。会客室里只剩下他和林晚晚两人。
“启新科技的陈启明,你认识吧?”张福海压低声音。
“认识。”
“他不是什么台湾商人。”张福海冷笑,“他是省城某位领导的远房亲戚,打着投资的旗号,实际是……来洗钱的。”
洗钱?林晚晚心头一跳。
“鑫材料之前和他们合作,也是被逼的。”张福海继续说,“他们承诺注资,条件是要控股。我没答应,他们就……就使了手段。环保举报,税务检查,还有……我这次住院,也不完全是心脏病。”
话说到这里,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林晚晚想起之前鑫材料遭遇的一系列打击,想起启新科技异常的资金运作,想起陈启明嚣张的作风……
“他们为什么针对永星?”她问。
“两个原因。”张福海说,“第一,你们拿下了宏科订单,在行业里有了名气,成了他们的障碍。第二……他们看中了你们的技术和团队,想吞并。如果吞并不成,就毁掉。”
很直接,也很残酷。林晚晚深吸一口气:“张总,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张福海看着窗外,声音很轻:“我这一辈子,做了很多错事。为了赚钱,不择手段;为了竞争,不讲规矩。现在落到这个下场,是报应。但那些工人……他们是无辜的。我不希望他们再被陈启明那种人利用。”
他转过头,看着林晚晚:“林厂长,你是个正派人。永星做事,堂堂正正。我希望……你能赢。不是为了我,是为了那些还在这个行业里,想老老实实做企业的人。”
说完,他示意护工进来,推动轮椅准备离开。
“张总,”林晚晚叫住他,“您今后有什么打算?”
张福海苦笑:“还能有什么打算?把剩下的资产处理处理,把工人的安置安排好,然后……回老家养病。商场这条路,我走到头了。”
轮椅缓缓推出会客室。林晚晚站在门口,看着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背影,如今佝偻在轮椅上,消失在走廊尽头。
心情复杂。有胜利者的感慨,有对失败者的怜悯,也有对未来的警惕。
张福海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启新科技背后的黑幕。原来,这场商战的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回到办公室,她立刻把沈韬和陆时渊叫来,转述了张福海的话。
“洗钱……”沈韬倒吸一口凉气,“如果真是这样,那启新科技就不是单纯的商业竞争对手了。他们背后可能涉及……”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大家都明白。
“我们要小心。”陆时渊表情严肃,“这种人,做事没有底线。既然张福海都栽了,说明他们手段很黑。”
“但我们也不能退缩。”林晚晚坚定地说,“越是这样,越要坚守底线。他们用歪门邪道,我们就用堂堂正正。看最后,是谁能赢。”
话虽如此,但压力更大了。对手不仅是商业上的敌人,可能还牵扯到更复杂的势力。
傍晚,林晚晚回到家时,情绪明显低落。母亲看出她有心事,给她盛了碗汤。
“晚晚,是不是厂里又遇到难事了?”母亲轻声问。
林晚晚不想让父母担心,摇摇头:“没事,就是有点累。”
“累了就休息。”父亲说,“钱是赚不完的,身体要紧。”
简单的关心,却让林晚晚心头一暖。是啊,无论外面风浪多大,家永远是港湾。
晚上,她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张福海的话在脑海中反复回响,启新科技的影子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陆时渊侧过身,轻轻握住她的手:“别想了,先睡觉。明天的事,明天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