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午八点,供电所的“安全检查”人员准时出现在永星厂门口。来了三个人,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姓吴——正是刘雪提到的那位和鑫材料有关系的吴科长。
林晚晚亲自接待,态度不卑不亢:“吴科长,欢迎指导工作。”
吴科长脸色严肃,眼神却有些飘忽:“林厂长,我们是按上级要求,对重点用电单位进行安全检查。请配合。”
“当然配合。”林晚晚微笑,“我们已经安排了专人陪同,所有用电设施、线路、记录,全部开放检查。”
她让行政科长和电工班长陪同检查,自己则回到办公室,透过窗户观察外面的动静。吴科长带着人在厂区里转悠,这里看看,那里摸摸,不时在本子上记录什么。但林晚晚注意到,他们的检查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更像是走过场。
上午十点,检查进行到一半,厂门口忽然又来了两辆车。第一辆是普通的黑色轿车,第二辆……是电视台的采访车。
刘雪和摄像师下了车,径直走向正在车间外检查的吴科长一行。
“吴科长您好,我是城西电视台《民生观察》的记者刘雪。”刘雪递上话筒,“请问你们今天是在对永星厂进行用电安全检查吗?”
吴科长显然没料到会有媒体出现,愣了一下,才点头:“是,是的。例行安全检查。”
“能说说检查的重点是什么吗?永星厂作为开发区的重点企业,用电安全方面有什么需要特别关注的问题吗?”刘雪的问题很专业。
吴科长清了清嗓子:“这个……主要是检查设备负荷、线路老化、安全管理措施等等。永星厂最近生产任务重,用电量大,我们要确保安全。”
“那么检查中发现了什么问题吗?”
“还在检查中,目前……还没发现重大隐患。”吴科长说话明显谨慎了许多。
刘雪转向陪同的电工班长:“请问厂里平时对用电安全是怎么管理的?”
电工班长早就得到了指示,回答得条理清晰:“我们厂有完整的用电安全管理制度,每天巡检,每月大检,所有设备都有台账和维护记录。最近虽然生产任务重,但我们严格控制负荷,所有设备都在额定容量内运行。”
摄像机的红灯一直亮着。吴科长的额头开始冒汗。
这时,第一辆黑色轿车上的人也下来了。是个五十岁左右、穿着白衬衫和西装裤的男人,气质沉稳。开发区管委会的副主任跟在他身边。
“王处长,这边请。”管委会副主任引着那人走向林晚晚的办公室。
林晚晚已经迎了出来。管委会副主任介绍道:“林厂长,这是省经信委中小企业处的王处长,今天来调研咱们开发区的重点企业。”
“王处长,欢迎欢迎!”林晚晚热情握手。
王处长笑着点头:“林厂长年轻有为啊。听说你们刚刚拿下了外资大单,为咱们省的本土企业争了光。我这次来,就是想实地看看,听听你们的经验。”
一行人走进办公室。透过窗户,能看到外面吴科长正狼狈地应付刘雪的采访,而刘雪的问题越来越尖锐。
“吴科长,我了解到,永星厂上周被通知限电三小时,理由是负荷超标。但根据我们采访的专业人士分析,以永星厂的设备容量和实际用电数据,不应该存在严重超标问题。您能解释一下这个限电决定的依据吗?”
吴科长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办公室里,王处长也注意到了外面的情况,问林晚晚:“林厂长,那是……?”
林晚晚坦然回答:“是供电所的同志在进行安全检查,正好电视台的记者在做一个关于企业营商环境的系列报道,就来采访了。”
她没有多说,但王处长显然听懂了弦外之音。他皱了皱眉,对管委会副主任说:“老李,供电安全很重要,但也不能影响企业正常生产啊。特别是像永星这样正在关键发展期的企业。”
“是是是,王处长说得对。”李副主任连连点头,掏出手机走到一边,低声打电话去了。
外面,吴科长终于扛不住刘雪的追问,匆匆结束了采访,带着人离开了。刘雪和摄像师收起设备,朝办公室这边看了一眼,对林晚晚点了点头,也上车离去。
一场风波,就这样在多方力量的介入下,悄然化解。
但林晚晚知道,这只是表面。真正的较量,还在后面。
中午,林晚晚陪王处长在食堂用餐。简单的四菜一汤,王处长吃得很满意。
“企业的食堂能办成这样,不容易。”他感慨,“很多企业只注重生产,不注重员工的生活。但员工吃不好,怎么能干好?”
“我们厂老工人多,把厂当成家。”林晚晚说,“我们也想把厂办得像家一样,让大家安心。”
饭后,王处长提出要看看生产线。林晚晚和秦工陪同参观。在车间里,王处长看得很仔细,问得也很专业。
“这套涂布设备,是国产的还是进口的?”
“核心部件是进口的,但控制系统是我们自己改造的。”秦工回答,“进口的太贵,我们就琢磨着自己改,效果不比进口的差,还更适合我们的工艺。”
“哦?怎么改的?”王处长很感兴趣。
秦工详细讲解了改造思路和技术要点。王处长频频点头:“不错,这就是咱们本土企业的优势——贴近实际,善于改良。不比那些只会买进口设备的企业差。”
参观完车间,又看了实验室和技术资料。王处长对永星的技术积累和管理基础评价很高。
“林厂长,你们厂虽然规模不大,但底子很扎实。”在最后的座谈会上,王处长总结道,“有技术,有人才,有管理,还有股不服输的劲儿。这样的企业,正是我们经信委要重点扶持的对象。”
林晚晚适时提出了当前面临的困难:“王处长,我们确实在努力,但也遇到一些实际困难。比如原料供应链不稳定,受制于国外供应商;比如在发展中遇到一些不合理的干扰……”
她没有点名,但王处长显然明白。
“这些情况,我们都有所了解。”王处长表情严肃,“省里正在研究制定支持本土制造业发展的专项政策,就是要解决这些问题。供应链方面,我们鼓励企业建立多元化的供应体系,也会推动国内替代材料的研发和应用。至于营商环境……”他顿了顿,“省里态度很明确,要坚决整治各种不合理干预,为企业发展保驾护航。”
这话给了林晚晚很大的信心。她趁机汇报了正在推进的原料国产化替代方案,以及韩国供应商的试订单计划。
王处长听了很赞同:“思路是对的。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你们的替代方案,如果成功了,可以作为一个典型案例,在行业内推广。需要什么支持,可以提出来。”
调研一直进行到下午四点。送走王处长一行,林晚晚回到办公室,感觉肩上的压力轻了不少。
但就在她以为今天可以稍微喘口气时,沈韬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林厂长,宏科那边回复了。”沈韬脸色凝重,“他们对我们的国产原料替代方案,原则上同意,但要求做全面验证——从原料到成品,所有性能指标都要重新测试,而且测试周期不能缩短。杨工估算,最快也要一个月。”
一个月!生产线等不了那么久。日本供应商的削减供货从下个月就开始,如果替代方案不能及时获批,生产线就要面临断料的危险。
“韩国那边的试订单呢?”林晚晚问。
“已经下单了,但要一个月后才能交货。”沈韬说,“而且只有两吨,不够维持生产线全负荷运转。”
时间,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林晚晚强迫自己冷静思考。现在有几个方案:第一,接受日本供应商的涨价要求,签订城下之盟;第二,冒险使用未经宏科正式批准的国产替代料,但一旦出现问题,后果不堪设想;第三,想办法从其他渠道紧急调货,哪怕价格高、数量少,先渡过难关。
她仔细权衡着。第一个方案最稳妥,但代价太大,而且后患无穷;第二个方案风险极高;第三个方案……有没有可能?
“沈先生,”她忽然想到什么,“你之前说,国内有几家科研院所有类似的产品,虽然性能达不到百分之百,但能有百分之九十五。如果我们少量采购一些,做一批试验品,在不影响宏科订单的前提下,先验证实际生产中的表现呢?”
沈韬眼睛一亮:“这个思路可以!我们可以用这部分试验品,供应给要求不那么严格的小客户,或者作为备货。这样既验证了国产料的实际表现,积累了数据,又不会影响宏科订单。而且,如果试验成功,这些数据可以加快宏科的审批流程。”
“就这么办!”林晚晚当机立断,“你立刻联系那几家科研院所,先采购一批样品,够做几吨产品的量就行。价格可以谈,关键要快。”
“好,我马上去办。”
沈韬离开后,林晚晚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厂区里的灯光一盏盏亮起。
一天之内,经历了供电检查的危机、省里调研的机遇、原料断供的压力……商海沉浮,果然瞬息万变。
但她不再像最初那样焦虑了。因为经历过了最艰难的时期,她渐渐明白:危机中永远藏着转机,压力下才能迸发潜力。
手机震动,是陆时渊发来的短信:“晚上回家吃饭吗?妈炖了汤。”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林晚晚心头一暖。她回复:“回。大概七点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