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保局的人来得很快,两名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已经站在了厂门口。一个四十多岁,面容严肃,手里拿着记录本;另一个年轻些,眼神在厂区里扫来扫去。
林晚晚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很快恢复了平静。她转身对陆时渊低声说:“我下去看看。”
“我陪你。”陆时渊已经拿起了拐杖,语气不容置疑。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走到厂门口时,林晚晚已经调整好状态,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两位同志好,我是永星厂的负责人林晚晚。请问有什么事吗?”
年长的工作人员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意外负责人这么年轻,但还是公事公办地开口:“我们是区环保局监察科的,我姓陈,这是小李。接到群众反映,说你们厂可能存在污水违规排放的问题,我们过来了解一下情况。”
“污水排放?”林晚晚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陈同志,我们厂的生产工艺不涉及重污染工序,主要就是一些清洗废水。我们有正规的排污许可证,废水都经过简易处理后排入市政管网,每个月都按规定申报。”
“有没有违规,我们看了才知道。”陈同志语气平淡,“能带我们去污水排放口和污水处理设施看看吗?”
“当然可以。”林晚晚点头,“请跟我来。”
她转身带路时,和陆时渊交换了一个眼神。陆时渊微微点头,拄着拐杖跟在后面,看似随意,目光却锐利地观察着两个工作人员的一举一动。
污水处理设施在厂区西北角,是一个小型沉淀池加过滤装置。这是林晚晚接手永星厂后,在资金极其紧张的情况下,仍然坚持投资改造的项目之一。虽然简单,但符合当时对小企业的环保要求。
陈同志和小李仔细检查了沉淀池的运行情况,查看了近期投药记录,又让林晚晚出示了排污许可证和近几个月的申报单。
“看起来手续是齐全的。”陈同志翻看着文件,语气略微缓和,“不过林厂长,群众反映说你们最近生产量加大,污水量增加,处理设施可能跟不上,有偷排嫌疑。你们最近生产情况怎么样?”
来了。问题果然指向了生产扩张。
林晚晚坦然回答:“我们最近确实接了几个新订单,生产任务比较重。但我们的污水主要来自设备清洗和车间保洁,和生产量不是直接线性关系。而且我们增加了沉淀池清理频次,投药量也相应调整了。这些都是有记录可查的。”
她示意旁边的行政人员拿来最近的运行日志。陈同志认真翻看着,小李则走到排放口,取出采样瓶,取了些水样。
“水样我们会带回去检测。”小李说,“如果检测结果合格,那就没问题。但林厂长,群众举报我们就要来查,这也是对你们负责。真要有什么问题,早点发现早点整改,总比被处罚强。”
“我明白,谢谢两位同志。”林晚晚态度诚恳,“我们一定全力配合检查。不过……”她顿了顿,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不知道是哪位群众反映的?如果可能的话,我们也好当面解释一下,消除误会。”
陈同志看了她一眼,合上记录本:“举报是匿名的,我们也不清楚。不过林厂长,你们厂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这话问得直白,林晚晚心里明镜似的,面上却露出思索的神色:“做生意难免有些竞争,但都是正常的商业往来。要说特别得罪谁……我还真想不出来。”
“那就好。”陈同志意味深长地说,“行了,今天先这样。水样结果出来我们会通知你们。不过林厂长,最近这段时间,你们还是要特别注意环保方面,可别出纰漏。”
“一定一定。”林晚晚连连点头,亲自将两人送到厂门口。
看着环保局的车开走,林晚晚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眼神冷了下来。
“看来沈韬的消息没错。”她低声对陆时渊说,“这绝不是巧合。”
陆时渊望着车子消失的方向,眉头微皱:“手段很老练。匿名举报,合规检查,挑不出毛病。但如果他们真想找事,可以在检测报告上做文章,或者三天两头来‘复查’,干扰正常生产。”
“而且时机选得真准。”林晚晚咬着牙,“正是我们生产最紧张、资金最吃紧的时候。如果真被他们拖住,宏科的订单就可能出问题。”
两人回到办公室,沈韬已经等在那里,显然也知道了环保局来人的事。
“来得好快。”沈韬推了推眼镜,“比我预想的还早了两天。看来鑫材料那边很急。”
“他们急什么?”林晚晚不解,“拖垮我们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宏科的订单他们也拿不到。”
沈韬沉吟片刻:“也许,他们根本不在乎宏科的订单。他们的目标可能更大——彻底打垮永星,或者至少严重削弱,然后以极低的价格收购残骸。别忘了,鑫材料的老板张福海,最早就是靠吞并濒临倒闭的小厂起家的。”
林晚晚倒吸一口凉气。如果是这样,那张福海的胃口和狠辣,远超她的想象。
“那我们怎么办?”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环保这块,我们的手续是齐全的,设施虽然简单但也合规。他们想在检测报告上做手脚,应该也没那么容易吧?”
“正常情况下是不容易。”沈韬说,“但如果有人‘打招呼’,或者检测时‘恰好’出了问题,那就难说了。而且,就像陆先生说的,他们可以反复检查,每次来都要停产配合,还要招待,光是时间和精力就耗不起。”
办公室陷入短暂的沉默。窗外,夕阳已经沉下大半,天边泛起暗红色。
“不能被动挨打。”陆时渊忽然开口,声音沉稳有力,“既然知道对方可能要出这张牌,我们就得提前准备。”
“怎么准备?”林晚晚和沈韬同时看向他。
“第一,自查要彻底。”陆时渊条理清晰地说,“不仅要确保环保合规,所有相关的文件、记录、票据,全部重新梳理一遍,不能有任何模糊或遗漏的地方。财务那边也一样,税务方面更要万无一失。”
林晚晚点头:“这个已经在做了。”
“第二,主动沟通。”陆时渊继续说,“环保局、税务局这些部门,不能等出了问题才找上门。可以主动汇报工作,邀请他们来指导。姿态放低些,态度诚恳些。伸手不打笑脸人,先建立正常的沟通渠道,总比完全陌生要好。”
沈韬若有所思:“有道理。特别是环保局,既然他们今天来过,我们可以过两天主动去汇报整改情况——虽然我们没什么可整改的,但可以借此机会建立联系。”
“第三,”陆时渊看向林晚晚,“反击不能停。他们在暗处使绊子,我们在明处更要加速前进。宏科的订单要提前完成,衍生应用的推广要加快。只有我们自己发展得越好,抗风险能力才越强,对方使绊子的成本才越高。”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而且,我不信鑫材料自己就干干净净。他们能用这种手段,自己肯定也有软肋。关键是要找到。”
林晚晚眼睛一亮:“对!沈先生,你之前调查鑫材料,有没有发现什么?”
沈韬回忆了一下:“当时主要关注商业纠纷,对环保税务这些没深入查。不过……”他推了推眼镜,“我倒是知道,鑫材料在城西有个老厂区,设备很旧,环保设施估计也是勉强达标。而且他们最近在城东新建了厂房,老厂区产能已经逐渐转移,但好像还没完全关闭。”
“新旧交替期,最容易出问题。”陆时渊一针见血。
林晚晚和沈韬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亮光。
“这件事交给我。”沈韬主动请缨,“我有些同学在环境监测系统工作,可以打听打听情况。不过需要时间,而且不一定能找到确凿证据。”
“没关系,先了解情况。”林晚晚说,“另外,李律师那边我也联系了,他建议我们可以考虑主动向法院说明对方可能采取非正当手段干扰经营,申请行为禁令。虽然不一定能批准,但至少留个记录,表明我们有所防备。”
“可以。”陆时渊点头,“多管齐下。明的暗的都要有准备。”
正说着,办公室门被敲响了。秦工推门进来,脸上带着疲惫但兴奋的笑容:“晚晚,宏科的样品,第一批一百片已经完成,自检全部合格!比原计划提前了整整一天半!”
“太好了!”林晚晚精神一振,“秦工,您辛苦了!让大家今晚好好休息,明天继续。”
“休息啥,趁着手感好,一鼓作气!”秦工摆摆手,又看向陆时渊,“小陆啊,你上午说的那个设备安全巡查的建议,我跟几个老师傅合计了一下,觉得很有必要。我们打算弄个每日巡查表,重点部位每天都要检查签字。”
陆时渊微笑:“秦工经验丰富,您安排就好。”
送走秦工,林晚晚看向窗外。天已经完全黑了,厂区里的路灯陆续亮起,车间里依然灯火通明。生产在继续,战斗也在继续。
“先吃饭吧。”陆时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让食堂留了饭。”
林晚晚转过身,看着站在灯光下的陆时渊。他的身形挺拔,即使拄着拐杖,也站得笔直。那一刻,她忽然觉得,有他在身边,再大的风浪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好。”她轻声应道,脸上露出这些天来第一个轻松的笑容,“先吃饭。吃完饭,再接着战斗。”
去食堂的路上,陆时渊很自然地伸出手,让她扶着。林晚晚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搭在了他的臂弯里。隔着军装的布料,能感觉到他手臂坚实的力量。
夜风微凉,但相携的两人之间,却有一股暖流静静流淌。
而此刻,城市的另一端,鑫材料公司的总经理办公室里,张福海正听着手下的汇报。
“张总,环保局的人今天下午去了永星,待了大概一个小时。不过看样子,没查出什么大问题。”
张福海靠在真皮老板椅上,眯着眼睛:“意料之中。林晚晚那丫头不傻,表面功夫肯定会做足。不过没关系,第一次查不出问题,就查第二次、第三次。让他们疲于应付就行。”
“那接下来……”
“税务那边也安排一下。”张福海点燃一支烟,“就说怀疑他们虚开发票偷税漏税。也不用真查出什么,隔三差五去查账,就够他们受的。”
手下有些犹豫:“张总,这样会不会太明显了?永星那边肯定能猜到是我们……”
“猜到又怎样?”张福海吐出一口烟圈,冷笑,“他们有证据吗?商业竞争嘛,什么手段不能用?况且,等他们被拖垮了,谁还在乎这些?”
他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眼神阴鸷:“林晚晚……哼,一个黄毛丫头,也敢跟我斗。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