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渊去国防大学进修的消息,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在林晚晚心中激荡起层层涟漪。不舍与思念如潮水般涌动,几乎要将她淹没,但更强烈的,是一种被激发的、近乎倔强的斗志。
他要去更高的平台砺剑,她又怎能甘于原地踏步?
永星厂那个隐藏在账目与仓库之间的窟窿,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提醒着她内部的危机远未解除。而陆时渊的即将离开,更是抽走了她情感上最直接的依靠。她知道,接下来的路,她必须独自面对更多的风雨,也必须变得更加坚韧和强大。
她没有将发现账目问题的事情告诉陆时渊,不想让他临走前还为自己担忧。只是在他询问厂里情况时,轻描淡写地说一切都在正轨,让他安心学习。
离陆时渊出发还有一周时间。这一周里,林晚晚白天在厂里处理公务,推动销售小组跟进那几个试订单,同时暗中支持孙梅和林建国,从财务和技术两个角度,更细致地核查那批问题材料的流向,收集确凿证据。她像一只耐心的蜘蛛,悄无声息地编织着调查的网,等待合适的收网时机。
晚上,她则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应酬,准时回家,珍惜着这最后几天相聚的时光。她陪着李慧兰做饭,听林建国讲厂里的技术改进,更多的是和陆时渊待在一起。他们不再多谈离别,只是像往常一样,在露台上聊天,分享彼此工作中的点滴,或者只是安静地靠在一起,感受着对方的存在。
陆时渊话依旧不多,但他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些深沉难言的东西。他会在她深夜伏案工作时,默默给她披上外衣;会在她因为某个技术难题蹙眉时,递上一杯温水,说一句“别急”;会在清晨醒来时,静静看着她的睡颜,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底。
出发前夜,两人依旧坐在露台上。初夏的夜风带着栀子花的甜香,远处城市的灯火绵延不绝。
“明天我就不去送你了。”林晚晚靠在他肩头,声音很轻,“厂里早上有个重要的客户要来验厂。”
“嗯,不用送。”陆时渊的手臂紧了紧,“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爸妈。”
“你也是。学习别太拼,注意身体。”林晚晚抬起头,在朦胧的夜色中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到了那边,记得给我写信。”
“好。”他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个轻柔而郑重的吻,“等我回来。”
没有更多的缠绵话语,所有的牵挂与承诺,都融入了这简单的告别中。
第二天,林晚晚如常早起,为陆时渊准备了早餐,看着他穿上熨烫平整的军装,提起那个半旧的行李包。李慧兰红着眼眶,不住地叮嘱。林建国拍了拍女婿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走了。”陆时渊站在门口,目光扫过家人,最后深深看了林晚晚一眼。
“路上小心。”林晚晚努力维持着笑容,直到门在他身后关上,那挺括的绿色身影消失在楼道拐角,她脸上的笑容才瞬间垮塌,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
李慧兰心疼地搂住女儿的肩膀。林建国叹了口气,默默走开了。
林晚晚没有允许自己沉溺在悲伤中太久。她用力擦掉眼泪,深吸一口气,对母亲说:“妈,我没事。我去厂里了。”
她需要工作,需要用忙碌来填补他离开后骤然空寂下来的心和时间。
来到永星厂,那个亟待解决的内部问题,成了她最好的转移注意力的目标。孙梅和林建国那边的调查取得了关键进展,不仅锁定了刘三利用职务之便、与外部人员勾结虚报采购数量套取资金的确凿证据,还顺藤摸瓜,发现马广发离职前,似乎还与刘三有过几次隐秘的资金往来。
时机到了。
林晚晚没有声张,只是让孙梅将所有证据整理好。然后,她选择在一个周五的下午,厂里大部分管理人员都在的时候,召开了临时会议。
会议上,她先是照常听取了各部门一周的工作汇报,然后话锋一转,神色严肃地提到了加强内部管控、杜绝漏洞的重要性。就在众人以为这只是老生常谈时,她示意孙梅将准备好的证据复印件分发下去。
当那些清晰的采购单据、入库记录、领用台账以及银行流水对比图摆在面前时,会议室里一片哗然。刘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
“刘保管员,对这些数据,你有什么解释?”林晚晚的目光如同冰锥,直刺向他。
“我……我……林厂,这是诬陷!是孙梅她故意搞我!”刘三慌乱地狡辩,语无伦次。
“诬陷?”林晚晚冷笑一声,拿起另一份文件,“这是仓库另外两位保管员签字确认的证言,证明你多次在非工作时间独自入库,且入库单与实际到货数量不符。还有,这几笔从你个人账户转出的、无法说明来源的资金,又怎么解释?难道也是孙主管逼你收的?”
铁证如山,容不得丝毫抵赖。刘三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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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晚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当场宣布暂停刘三一切职务,接受进一步调查,并将其涉及经济问题的线索,直接移交给了相关部门处理。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会议室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位年轻女厂长不动声色间展露的雷霆手段震慑住了。那些原本还存着些小心思、或者与马广发、刘三有过牵扯的人,更是噤若寒蝉,后背发凉。
林晚晚环视全场,声音清晰而冷冽:“永星厂想要活下去,想要发展,就容不下任何蛀虫!以前的事情,我可以不予深究。但从今天起,任何人,无论职位高低,如果再敢触碰底线,损害厂子利益,刘三就是下场!”
杀鸡儆猴,效果立竿见影。经此一事,厂里的风气为之一肃,之前那些阳奉阴违、推诿扯皮的现象明显减少。林晚晚的威望,在这一次果断的铁腕整治中,真正树立了起来。
晚上,她独自坐在书房里,台灯下放着陆时渊从国防大学寄来的第一封信。信很短,只报了平安,说已安顿好,学习任务很重,让她勿念。
她摩挲着信纸上熟悉的字迹,仿佛能感受到他落笔时的专注。窗外,是深圳一如既往喧嚣的夜。
她拿出给陆时渊的回信,仔细地写着厂里近期的变化,写了她如何清理了内部的蛀虫,写了新拿到的几个订单,写了父母一切都好。
“……厂里诸事虽繁,然一切尽在掌握,勿念。知你学业繁忙,亦不必时时记挂家中。你我各自砺剑,待重逢之日,必是另一番光景。”
将信纸折好,装入信封。林晚晚走到窗边,望着南方漆黑的夜空。那里是他求学的地方。
离别的愁绪依旧在心底某个角落盘桓,但更多的,是一种经过淬炼后愈发清晰的坚定与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