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物资带来的短暂兴奋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涟漪很快消散,营地再次被日复一日的生存重压所笼罩。然而,一些微妙的变化,却如同地下潜行的暗流,开始悄然滋生。
苏小鱼他们获得的“额外奖励”——那三天的口粮份额和多出的半块饼子——虽然微不足道,却像是一点星火,灼烧着某些营地老成员的眼睛。尤其是在资源分配本就极度不均的情况下,这种“意外之财”更容易引来嫉妒和猜疑。
干活的时候,苏小鱼能感觉到一些若有若无的、不那么友善的视线。当她费力地搬运着柴火时,会有人“不经意”地撞她一下;当她去取分配到的、依旧少得可怜的食物时,负责分饭的人会故意给她舀最稀薄的那一勺,嘴里还嘟囔着“新来的运气倒好”。
莲嫂也遭遇了类似的情况,那个负责带她们干活的老妇人,对她们的态度更加恶劣,指桑骂槐地说她们“走了狗屎运”、“偷奸耍滑”。连带着,疤脸、黑子等新来的男性成员,在干重活时也被安排了更累、更危险的环节,美其名曰“能者多劳”。
这种隐形的排挤和刁难,让新来者们刚刚放松一点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他们更加沉默,干活时尽量不与人交流,抱团取暖的倾向愈发明显。
陆铠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但他并没有立刻发作。他深知,在这种封闭的小社会里,贸然的冲突只会让处境更加艰难。他继续一丝不苟地完成巡逻任务,甚至凭借其专业的军事素养,在巡逻途中指出了几处防御上的细微漏洞,并提出了改进建议。起初,巡逻队里那几个老成员还不以为然,甚至暗中嘲讽他“装模作样”,但当老魏偶然听到并采纳了其中一条建议后,这些人看陆铠的眼神才多了几分复杂,忌惮多于认同。
老魏对陆铠的态度也显得颇为耐人寻味。他依旧面无表情,分配任务时语气冰冷,但偶尔,他会特意将陆铠叫到一边,询问他对营地防御的看法,或者让他带队去检查一些更偏远的陷阱。这既像是一种试探,也像是一种隐晦的倚重。陆铠每次都回答得言简意赅,只谈事实和建议,不掺杂任何个人情绪,分寸掌握得极好。
苏小鱼则继续着她的“细心观察”。在清理仓库周边区域时,她又陆续找到了一些“破烂”——一个生锈但还能用的铁皮桶(可以用来烧水或化雪),几块相对完整的油布(挡风效果不错),甚至在一个废弃的鸟窝里发现了一小窝冻硬了的、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鸟蛋(虽然很小,但也是难得的蛋白质来源)。
每一次“发现”,她都会按照“规矩”,大部分上交,小部分和一起干活的莲嫂、或者偶尔轮换过来的其他新来者“分享”。这渐渐形成了一种默契,新来者内部出现了一个以苏小鱼为核心的、微弱但切实存在的互助网络。她利用这种不起眼的方式,一点点地改善着大家极端困窘的处境,比如多一块油布挡风,晚上就能少一个人受冻;多几个鸟蛋煮汤,就能给生病的孩子补充一点点营养。
她的行为没有逃过陆铠的眼睛。在一次短暂的休息间隙,两人在背风的柴火堆后相遇。
“小心点。”陆铠低声说,目光扫过不远处几个正盯着他们看的营地老成员,“树大招风。”
苏小鱼心里一紧,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会注意的。”她明白,自己频繁的“好运”已经开始引起某些人的注意了。
“不过,做得不错。”陆铠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依旧很低,但语气里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肯定。
这句简单的肯定,让苏小鱼心中泛起一丝暖意和力量。她知道,自己做的这些小事是有意义的。
然而,就在这种内部微妙的平衡与紧张中,外部环境的阴影正在逐渐逼近。
这天下午,天色比往常更加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仿佛随时会塌下来。寒风也变得有些不同,不再是单纯的凛冽,而是带着一种呜咽般的、令人不安的尖啸。
陆铠所在的巡逻队照例外出。当他们巡逻到营地西南方向、一处可以俯瞰远处山谷的高地时,陆铠突然停下了脚步,举起拳头示意队伍停止。
“怎么了?”巡逻队的临时队长,一个叫大康的汉子不耐烦地问道。他对陆铠这个“爱指手画脚”的新人一直不太感冒。
陆铠没有回答,只是眯起眼睛,死死地盯着远处山谷的入口方向。他的表情变得极其凝重。
“到底咋了?”大康和其他队员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起初什么都没看到,只有白茫茫的雪地和被风吹起的雪沫。
“看那里。”陆铠指向山谷入口处一片稀疏的枯树林,“鸟群。”
众人凝神细看,果然发现那片枯树林上空,原本栖息着的几只寒鸦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扑棱着翅膀仓皇飞起,在空中不安地盘旋鸣叫,却不敢落回去。
“可能是有什么动物路过吧?”一个队员不以为意地说。
“不像。”陆铠摇头,声音低沉,“如果是大型动物,鸟会飞得更远。它们只是在树林上空盘旋警告,说明惊扰源还在树林里,而且……移动速度不快,目标似乎很明确。”
他顿了顿,说出了让所有人心里一沉的话:“更像是……有人在树林里活动,而且人数不少。”
大康的脸色也变了。这片区域除了他们营地,按理说应该没有其他成规模的幸存者了。血狼帮的据点已经被他们端了老巢,难道……是独眼带着残部追来了?或者是……其他未知的势力?
“看清楚有多少人了吗?”大康急声问。
“距离太远,树林遮挡,看不清具体人数。”陆铠冷静地分析,“但惊起的鸟群范围不小,估计至少也有十人以上。而且他们选择从那个方向过来,很可能是沿着山谷走,那里是相对隐蔽的路线,目标……很可能就是我们营地。”
一股寒意瞬间席卷了巡逻队所有人,比这天气更冷。
“快!回去报告魏老大!”大康再也顾不上对陆铠的那点不爽,声音都变了调。
巡逻队以最快的速度冲回营地,甚至顾不上保持队形。大康气喘吁吁地冲到老魏面前,语无伦次地报告了发现的情况。
老魏正在修理一把斧头,听到报告,手一抖,斧头差点掉在地上。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浑浊的眼睛里射出锐利的光芒。
“你看清楚了?”他死死盯着陆铠,仿佛要确认消息的可靠性。
“看不清具体人数,但鸟群惊飞的范围和方式,不像小型动物,极有可能是人类队伍,方向正对我们这里。”陆铠言简意赅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判断。
老魏沉默了几秒钟,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猛地站起身,对身边一个人吼道:“敲警钟!所有人!拿上武器,到防御工事后集合!快!”
“当!当!当!”
急促而刺耳的钟声(换了一个稍微像样点的铁钟)瞬间响彻整个营地,打破了往日劳作时的沉闷!这钟声不同于平常的作息钟,充满了紧急和危险的意味!
营地顿时炸开了锅!无论是在干活、休息还是躲在屋里取暖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警钟惊得跳了起来!
“怎么回事?”
“是警钟!有敌人?”
“快!拿家伙!”
人们惊慌失措地呼喊着,男人们纷纷抓起手边的斧头、棍棒、柴刀,女人们则赶紧把孩子拉进屋里,或用身体护住。新来者们更是脸色煞白,刚刚经历过的恐怖记忆瞬间涌上心头。
疤脸、黑子等人立刻抄起工具,聚集到陆铠和苏小鱼身边。周叔和大刘也拖着伤体,拿起了削尖的木棍。
“是独眼追来了吗?”疤脸咬着牙问陆铠,眼睛赤红。
“不确定,但很有可能。”陆铠脸色凝重,迅速对众人道,“别慌!按之前商量过的,老人孩子妇女尽量找坚固的屋子躲好!能动的男人,跟我去栅栏后面!听魏老大的指挥!”
混乱中,老魏已经爬上了最高的那个了望塔,手里拿着一个破旧的望远镜,向着西南方向极力远眺。他的背影在阴沉的天幕下,显得异常紧绷。
营地里的男人们,无论是老成员还是新来的,都拿着五花八门的“武器”,紧张地聚集到了木栅栏和废弃车辆搭建的简易防线后面。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狂跳的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回荡。恐惧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苏小鱼被安排和莲嫂、春婶等妇女孩子一起,躲进那间相对最坚固的、作为仓库的主木屋里。她透过木板缝隙,紧张地望向外面。陆铠和疤脸等人的背影在防线后显得格外挺拔,却也无比单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西南方向,那片枯树林依旧寂静,仿佛之前的鸟群惊飞只是一个错觉。
但没有人敢放松警惕。老魏依旧站在了望塔上,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突然,老魏的身体猛地一震,望远镜死死地定在某个方向。
他放下望远镜,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下方声嘶力竭地大吼:
“来了!准备好——!”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远处山谷的出口处,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一群移动的黑点!正朝着营地的方向,缓慢而坚定地压了过来!
危机,如同这阴沉的天色一般,终于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