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森林深处的空气仿佛凝固的墨汁，沉重而湿冷。参天古木的树冠层层叠叠，几乎完全遮蔽了天空，只有些许惨淡的、无法称之为光线的灰绿色斑驳艰难地渗透下来，勉强照亮脚下盘根错节、覆盖着厚厚苔藓和腐烂落叶的地面。
队伍的行进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杨戬走在最前，残破的天眼维持着最低限度的运转，如同一个灵敏度大不如前的雷达，谨慎地扫描着前方任何一丝可能存在的能量波动或生命迹象。他的眉头微蹙，不是因为疲惫，而是那股自进入核心区域以来就隐隐约约萦绕不散的、混合着腐朽与某种甜腻的怪异气味，正变得越来越浓郁。
铁匠汤姆喘着粗气，用粗壮的手臂抹了一把额头上黏腻的汗水，低声嘟囔：“见鬼，这地方的味道可真够呛人，闻得我脑袋都有点发晕。”
他旁边的猎人向导，一个名叫老卡尔的干瘦老头，立刻紧张地竖起手指在嘴边：“嘘！小声点，汤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和恐惧，“这味道……像是‘斑斓死地’的预兆。”
“斑斓死地？”跟在杨戬身侧的学者艾伦立刻来了精神，尽管脸色也有些发白，但研究者的本能压过了不适，“我在古籍里看到过这个称呼！据说是一种极其危险的天然毒瘴区，色彩绚丽如彩虹，但吸入一口就能让猛犸象倒地毙命！其成因可能与地底溢出的某种魔能矿脉腐败，或者强大魔物的尸骸长期挥发有关……”
他的话还没说完，走在稍前一点的杨戬突然抬起右臂，握紧拳头，做出了一个全军止步的警戒手势。
整个小队十三人瞬间停下脚步，训练有素地压低身体，迅速依托周围的树木和岩石形成简单的防御圈，所有武器出鞘，紧张地望向四周。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心脏砰砰的跳动声在寂静的森林里格外清晰。
杨戬没有回头，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前方大约五十米外的一片区域。那里的光线似乎变得有些不同寻常，空气中飘荡着肉眼可见的、极其淡薄的彩色雾气，如同被打翻的调色盘滴入了水中，缓缓晕染开来，将那些扭曲的怪树和奇形怪状的蕨类植物笼罩在一片朦胧而诡异的色彩之中。那股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气息，正是从那里弥漫开来，源头就在这里！
“大人？”老约翰压低声音，凑到杨戬身边，脸上写满了担忧。
杨戬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指向前方那片色彩斑斓的区域。众人顺着他的指引望去，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那片区域的边缘，几具硕大的、不知属于何种魔兽的白骨散落在地，骨头上还残留着些许彩色的斑痕。更令人心悸的是，一些靠近瘴气区域的树木和藤蔓，也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被腐蚀的艳丽色彩，显得死气沉沉。
“斑斓死地……真的是斑斓死地！”老卡尔的声音带着颤抖，“完了，路被堵死了！我们过不去了！古籍记载，这种瘴气无药可解，触之即死！我们得绕路！”
“绕路？”艾伦立刻反驳，他摊开手中那张根据石板信息粗略绘制的地图，手指点在上面，“根据石板的指引和我们的方位判断，遗迹的核心区域就在这片瘴气后方不到两里的地方！如果绕行，且不说这黑森林深处有没有其他路，就算有，我们也根本不知道要绕多远，时间根本来不及！而且，谁能保证其他路上就没有更危险的东西？”
“可是硬闯就是送死！”汤姆瓮声瓮气地说道，看着那色彩诡异的雾气，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我可不想变成那些骨头架子！”
“都安静！”杨戬低沉而充满威严的声音响起，瞬间压下了所有的争论。他依旧凝视着那片毒瘴，残破的天眼虽然无法完全看透这瘴气的本质，却能模糊地感知到其中蕴含的、混乱而具有强烈侵蚀性的能量波动。这确实是一种极其凶险的天然屏障。
他微微眯起眼睛，视线扫过瘴气区域边缘的植被。他的目光在一些特定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灌木和苔藓上停留了片刻。脑海中，浩如烟海的洪荒炼丹术、草药知识以及这大半年对此界特有植物的研究心得飞速闪过、比对、印证。
“艾伦，”杨戬突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你博闻强记，可知晓自然界中，毒物生长之处，七步之内，必有相克之物？”
艾伦愣了一下，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这个……确有类似的说法。在很多古老的药理体系中都有体现，认为天地万物相生相克，剧毒环境的附近，往往也会孕育出能化解其毒性的特殊物种。但这只是模糊的理论，大人，我们根本无法确定这里……”
杨戬打断了他，伸手指向瘴气边缘几处不起眼的角落：“你看那种叶片呈锯齿状、叶脉泛着银灰色微光的矮灌木。还有那种紧紧贴在潮湿岩石表面、颜色深紫近乎发黑的苔藓。以及……那边，那几株开着不起眼小白花、根茎却带着一股刺鼻清凉气味的草。”
众人的目光立刻随着杨戬的指引望去。他所说的那些植物，在绚丽而危险的毒瘴背景下，显得如此卑微和不起眼，若非特意指出，根本无人会留意。
“大人，您的意思是？”老约翰似乎明白了什么，眼中燃起一丝希望。
杨戬走上前几步，在距离瘴气弥漫区域还有十几米的安全距离外停下。他深吸一口气，那甜腻腐朽的味道让他胃里一阵翻腾，天眼也传来微微的刺痛感，警示着危险。
他指着那银叶灌木道：“此物……在此界或许有别的名字，但根据其形态和散发的微弱气息，其性应偏寒，蕴含一丝净化之力，或许能中和瘴气中的热毒与腐败之气。”他又指向那深紫色苔藓，“这种苔藓，生长于极阴湿之地，却能吸附各种污秽毒素，自身不腐，或许能吸附部分瘴毒。”
最后，他看向那小白花：“此花根茎的清凉气味，能提神醒脑，对抗瘴气带来的眩晕和迷幻效果。三者结合……或许能拼凑出一种临时的避瘴手段。”
艾伦听得目瞪口呆，他飞快地从随身行囊里掏出厚厚的笔记本和羽毛笔，一边记录一边喃喃自语：“银叶锯齿灌木……深紫吸附苔藓……清凉白花根茎……天哪，大人，您是如何得知的？这些植物在现有的植物图鉴上根本没有详细记载！更别提药性了！”
杨戬自然不会说这是基于洪荒大道法则推演和自身炼丹经验得出的判断，他只是淡淡道：“世间万物，皆有其理。仔细观察，总能找到一线生机。”他转头看向众人，“时间紧迫，收集这些植物。银叶灌木取叶片，紫色苔藓尽量完整刮取，白花连根拔起，取其根茎捣碎。动作要快，尽量避开瘴气范围！”
命令一下，众人虽然心中依旧忐忑，但对杨戬的信赖压过了恐惧。猎人老卡尔和几名手脚麻利的民兵立刻小心翼翼地上前，按照杨戬的指示，快速但谨慎地采集那三种植物。
汤姆看着手下兄弟冒险靠近毒瘴区，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战斧，低声对杨戬说：“大人，这……这玩意儿真的能行吗？万一……”
“没有万一。”杨戬的目光没有丝毫动摇，语气斩钉截铁，“这是目前唯一的方法。相信我。”
他的话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让汤姆焦躁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
很快，足够的材料被采集回来。杨戬亲自动手，找来一块相对平坦的石头，将银叶灌木的叶片揉碎，挤出汁液，又将紫色苔藓和小白花的根茎分别捣烂，然后将三种糊状物混合在一起，再加入少许清水调和，最终得到了一碗散发着古怪混合气味（清凉、苦涩、略带腥气）的、颜色更是难以形容的深绿色粘稠药膏。
“这……这东西真的能吃？”汤姆看着那碗卖相极差的药膏，脸皱成了一团。
“不是吃。”杨戬瞥了他一眼，“每人取一小撮，含在舌下。再取一些，涂抹在鼻端和人中穴附近。药效能维持大约半个时辰，必须在这段时间内快速通过瘴气区！”
他率先示范，面不改色地取了一小块药膏放入舌下，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辛辣苦涩又带着一股冲脑门清凉的怪味瞬间在口腔里炸开，让他差点没忍住吐出来。他强行咽下口水，又抹了一点在鼻子下面。
众人见状，也只好硬着头皮照做。顿时，队伍里响起一片压抑的干呕和吸气声。
“呕……这味道……比我老婆做的黑麦糊糊还可怕十倍！”汤姆眼泪都快出来了。 “老天，我的舌头麻了！”一个民兵含糊不清地抱怨。 艾伦学者倒是满脸兴奋，一边忍着怪味一边记录：“神奇！舌下含服，通过黏膜快速吸收！鼻端涂抹，直接过滤吸入的空气！这种用药思路太精妙了！”
“别废话了！药效有限，跟紧我，屏住呼吸，快速通过！”杨戬低喝一声，再次检查了一下绑紧的裤腿和袖口，防止皮肤过多暴露在外。
他深吸一口尚且安全的空气，目光坚定地望向前方那片色彩斑斓、死亡弥漫的区域，第一个迈步踏入了淡薄的彩色雾气之中。
其他人互相对视一眼，一咬牙，也紧随其后，冲了进去。
一进入瘴气范围，即使口中含着药膏，鼻端涂抹着药泥，众人依然能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窒息感扑面而来。周围的彩色雾气像是拥有生命一般，试图钻入他们的口鼻耳目。眼睛感到微微的刺痛和涩感，皮肤接触到雾气的地方传来轻微的灼痒。
更可怕的是精神上的压迫感，各种光怪陆离的幻影似乎开始在视野边缘闪烁，耳畔也仿佛响起了诡异的低语和呻吟，试图扰乱他们的心智。
含在舌下的药膏持续释放着那股混合的怪味，辛辣苦涩的味道不断刺激着神经，让大脑保持清醒，而那抹清凉感则像一道薄薄的屏障，护住灵台，抵御着幻象的侵蚀。涂抹在鼻端的药泥则像两个小小的过滤器，虽然无法完全阻隔气味，但吸入的空气明显变得不那么令人作呕和眩晕。
杨戬一马当先，天眼运转到当前能承受的极限，努力穿透色彩迷幻的雾气，辨识着相对安全的落脚点，同时规避着那些颜色尤其浓艳、显然毒性更强的区域。他步伐极快，但每一步都异常沉稳。
“跟上！别掉队！别回头看！注意脚下！”他低沉的声音不时响起，穿透令人不安的迷雾，成为队伍唯一的指引。
队伍呈一字长蛇阵，紧紧跟随着杨戬的脚步，在死亡色彩中艰难穿行。每个人都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舌头下的怪味和鼻端的药泥是他们与死亡之间唯一的屏障。
突然，左侧传来一声惊呼！一名年轻的民兵大概是太过紧张，脚下一滑，身体踉跄着就要撞向旁边一株通体呈现出妖异紫色的巨大蘑菇！
那蘑菇一看就绝非善类，表面甚至还分泌着粘稠的彩色液滴！
“小心！”杨戬反应极快，几乎在那民兵惊呼发出的瞬间，身体已经侧移，手臂疾探而出，一把抓住那名民兵的后衣领，猛地将他拽了回来！
民兵惊魂未定，脸色煞白，看着那株近在咫尺的毒蘑菇，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刚才若是撞上去，后果不堪设想。
“集中精神！”杨戬厉声道，目光扫过众人，“这里的危险不止是瘴气！跟上！”
这个小插曲让所有人的神经绷得更紧，也更加依赖前方那道挺拔而可靠的身影。
时间在紧张万分的行进中似乎变得格外缓慢。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舌下的药膏味道渐渐变淡，这意味着药效正在消退。
终于，在前方引路的杨戬脚步猛地加快，低吼一声：“出口就在前面！冲出去！”
众人精神一振，拼尽最后力气，跟着杨戬发足狂奔！
眼前的彩色雾气逐渐变淡，那股甜腻腐朽的气息也开始减弱。十几秒后，众人只觉眼前一亮，那股令人窒息的压力骤然消失！
他们成功地冲出了那片致命的斑斓死地！
所有人几乎是同时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虽然依旧潮湿冰冷、但却无比清新的空气，贪婪得像是快要溺毙的人。不少人开始剧烈地咳嗽，干呕，试图把口腔里那该死的怪味和吸入的少量毒气都咳出来。
杨戬也靠在一棵树干上，微微喘息，脸色有些苍白。持续维持天眼和高度紧张的精神，对他也是不小的负担。他仔细感受了一下身体，除了略有疲惫，并无中毒迹象。看来那临时拼凑的避瘴方法确实起了作用。
“清点人数！”他喘息稍定，立刻下令。
老约翰快速点了一遍：“大人，都在！一个不少！”
这时，学者艾伦挣扎着爬起来，不顾形象地扑到旁边一棵树的树干上，仔细观察着上面残留的、几乎难以辨认的古老刻痕，随即爆发出激动无比的欢呼：“没错！没错！就是这里！你们看这纹路！和石板拓片上的辅助标记几乎一样！我们找对地方了！遗迹就在附近！我们成功了！”
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即将发现目标的兴奋交织在一起，驱散了方才的恐惧和疲惫。
杨戬的目光越过疲惫而兴奋的众人，望向森林更深处。那里的树木似乎更加古老，气氛也更加沉寂和神秘。
他知道，最大的秘密，或许就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