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战场上只剩下火焰燃烧木头的噼啪声，以及伤者压抑的呻吟。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那个直挺挺倒在尘埃中的黑袍身影，又猛地转向二楼那扇已然安静的窗口，最后落回到场中持剑而立的杨戬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充满了一种极致的荒谬感和劫后余生的茫然。
强大不可一世，挥手间火球连发、差点将他们逼入绝境的四级法师……就这么倒了？被一个奶娃娃随手扔出的金圈子，像敲地鼠一样给敲晕了？
这简直比最离奇的吟游诗人故事还要离谱！
汤姆拄着染血的铁锤，喘着粗气，胳膊上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但他浑然不觉，只是张大了嘴巴，傻傻地看着杨戬，又看看法师，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
其他民兵也差不多，一个个如同泥塑木雕，脸上混杂着震惊、狂喜、后怕，以及一丝对未知力量的敬畏。
杨戬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和焦糊味的空气，强迫自己从这戏剧性的一幕中回过神来。现在不是发愣的时候。
他手腕一振，甩落剑锋上的血珠，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甚至比平时更冷冽几分，清晰地传入每个民兵耳中：“还愣着干什么？等着敌人杀回来吗？”
“汤姆！带人收缴所有武器盔甲，堆到一边清点！动作快！” “受伤的兄弟，能动的互相搀扶，不能动的喊人抬！立刻送到老约翰那里去！” “山姆，带你的人去缺口处警戒！注意黑暗里的动静，防止溃兵杀回马枪！” “还有那个法师，”杨戬目光扫向地上昏迷的萨鲁曼，眼神锐利，“找最结实的绳子，把他手脚都给我捆死！搜身，里里外外所有东西，哪怕一张纸片都给我搜出来，小心魔法物品！”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冰水泼下，让茫然的民兵们瞬间惊醒。
“是！领主大人！” “快！快动起来！” “你扶着他，我去找绳子！”
求生的本能和胜利的激动压过了疲惫与伤痛，残存的民兵们爆发出惊人的效率，迅速行动起来。
有人忍着恶心，开始从尸体上剥取还算完好的皮甲和锁子甲，将染血的长剑、战斧收集起来，堆成一堆，金属碰撞声叮当作响。 有人小心翼翼地搀扶起受伤的同伴，朝着领主府方向挪动。伤员的惨哼和同伴的鼓励声交织在一起。 那个叫山姆的年轻猎人，立刻带着两个伤势较轻的民兵，抓起猎弓，猫着腰冲到被炸开的缺口处，借助残垣断壁和阴影隐藏起来，警惕地注视着外面漆黑的荒野。 而汤姆和另一个身材高大的民兵，则找来了几根粗糙结实的麻绳，小心翼翼、如临大敌地靠近昏迷的萨鲁曼。
汤姆先用脚轻轻踢了踢法师的手臂，见对方毫无反应，这才壮着胆子蹲下，先是粗暴地将法师的法杖踢到远处，然后和同伴一起，将萨鲁曼的手脚死死反绑在身后，打了七八个死结，几乎勒进了肉里。
“搜仔细点！”汤姆不忘提醒，自己则开始摸索法师的黑袍。
黑袍的材质摸起来异常顺滑，还带着一丝微弱的能量波动，显然不是凡品。内衬有几个隐藏的口袋。
汤姆掏摸了一阵，摸出几个小巧的玻璃瓶，里面装着不同颜色的粉末或液体，在火光下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两三枚刻着复杂纹路的金属符牌；一个鼓鼓囊囊的、用某种魔兽皮制成的卷轴袋，里面插着好几支卷轴；还有一个装着几十枚金币和若干银币的钱袋；以及一些零碎的、不认识的材料。
每掏出一样东西，汤姆和同伴的心跳就加快几分。这些可都是传说中的魔法物品！随便一样可能都价值连城！
他们将所有东西小心翼翼放在一块相对干净的地面上，不敢乱动。
“领主大人，搜完了！”汤姆站起身，向杨戬汇报，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后怕，“这老小子身上零碎还真多！”
杨戬走了过来，目光扫过那些战利品，最后落在昏迷的萨鲁曼脸上。那张因失血和打击而苍白的脸此刻在火光下显得有些滑稽，额头上那个清晰的红圈印记高高肿起，像个另类的独角。
杨戬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搭在萨鲁曼的脖颈动脉处。脉搏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只是昏迷。
他又仔细检查了一下萨鲁曼的眼睑和口腔，确认没有藏毒或者什么诡异的魔法陷阱。
“把他抬到那边墙角看管起来，堵上嘴。”杨戬站起身，淡淡吩咐，“这些魔法物品不要乱碰，等我来处理。”
“是！”
处理完法师，杨戬快步走向伤员聚集的地方。
老约翰已经带着几个妇人从领主府里冲了出来，她们看到外面的惨状，都吓得脸色发白，但还是强忍着恐惧，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所剩无几的）干净布条、烧开后又放凉的水、以及杨戬之前配置的一些止血草药糊糊，开始为伤员们清洗、包扎。
惨叫声和压抑的痛哼不断响起。
一个年轻民兵的肚子被划开了一道大口子，肠子都快流出来了，他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老约翰正手忙脚乱地试图把肠子塞回去，用布条死死压住伤口，但鲜血很快又渗了出来。 另一个民兵手臂被齐肘砍断，断口处血肉模糊，人已经昏死过去。 还有几个被火球燎伤，脸上、手上起了大片水泡，痛苦地呻吟着。 汤姆的胳膊也需要重新包扎，深可见骨的伤口只是简单用布条勒着。
杨戬看着这一幕，心头沉重。这一战虽然赢了，但代价惨重。领地本就人口稀少，每一个劳动力都极其宝贵。
他走到那个肠子外流的民兵身边，蹲下身。
“领…领主大人……”年轻民兵眼神涣散，似乎认出了他，嘴唇翕动着。
“别说话，保存体力。”杨戬沉声道，伸出手，轻轻按在民兵冰冷的额头上。
他尝试调动体内那丝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八九玄功气感，以及残存的那点微末灵力。这点力量，别说疗伤，连激发最基础的回春术都做不到。
但他还是将这点微弱的力量缓缓渡了过去，同时集中精神，残破的天眼努力聚焦，观察着民兵体内混乱的生命气息。
那丝微弱的力量如同涓涓细流，流入民兵干涸的经脉，虽然无法修复严重的创伤，却奇迹般地暂时稳住了他即将溃散的生命元气，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年轻民兵的痛苦似乎减轻了一丝，呼吸稍微平稳了些，涣散的眼神凝聚了一点，看着杨戬，充满了祈求。
“坚持住。”杨戬收回手，脸色有些苍白，这对他的消耗不小。他看向老约翰，“用最好的药，尽力救！”
老约翰重重点头，老眼含泪：“老头子拼了命也会救！”
杨戬又去看那个断臂的民兵，伤势太重，已经回天乏术了。他沉默地站起身，对旁边照顾的妇人摇了摇头。那妇人捂住嘴，低声啜泣起来。
胜利的喜悦，被残酷的现实冲淡了许多。
就在这时，负责警戒的山姆突然压低声音喊道：“领主大人！有情况！”
杨戬眼神一凛，瞬间抓起长剑，几步冲到缺口处，顺着山姆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远处的黑暗中，隐约有几点晃动的火光，正在快速远离，显然是那些溃逃的私兵举着的火把。他们似乎没有停留的意思，径直朝着黑石领的方向逃去。
但杨戬的天眼却捕捉到另一丝异常。
在更远处，那片黑森林的边缘，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这边的火光和血腥味吸引了过来。几双幽绿的光芒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缓缓移动着。
是嗅到血腥味的野兽，或者……低阶魔兽。
它们被战斗吸引，却又畏惧之前的火光和动静，不敢靠近。此刻战斗结束，火焰渐弱，它们开始蠢蠢欲动。
“不知死活的东西。”杨戬冷哼一声。
他正有一肚子憋闷和火气没处发泄。
他回头对汤姆喊道：“拿我的弓来！”
汤姆立刻从缴获的物资堆里翻出一张从黑石领私兵那里缴获的制式长弓和一壶箭，跑了过来。
杨戬接过长弓，试了试弓弦，力道还不错。他抽出一支箭，搭箭上弦，手臂肌肉绷紧，弓开如满月！
残存的天眼之力勉强锁定了黑暗中一双移动的幽绿光芒。
咻！
箭矢离弦，发出一声锐利的尖啸，瞬间没入黑暗。
远处立刻传来一声凄厉的狼嚎，随即是重物倒地的声音。那双幽绿光芒瞬间熄灭。
其他几双绿光猛地一滞，似乎被这精准而致命的一箭吓住了，犹豫了片刻，最终缓缓后退，消失在浓郁的黑暗之中。
杨戬将长弓扔还给汤姆，面无表情。
这一箭，既是驱赶野兽，也是警告可能还在附近窥探的宵小。
山姆和其他民兵看着领主大人这神乎其技的一箭（在他们看来），眼中敬畏更甚。
经过这一番折腾，天色已经微微泛起了鱼肚白。
漫长而血腥的一夜，终于快要过去了。
战场初步打扫完毕。缴获的武器盔甲堆成了一座小山，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阵亡者的遗体被暂时抬到一边，用布盖住。伤员们都得到了初步救治。
所有人都疲惫不堪，但眼神中却燃烧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光芒，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信心。他们看着那个独自站在缺口处、眺望远方的挺拔背影，仿佛只要有他在，再大的困难也能度过。
杨戬望着黑石领的方向，目光深邃。
打退了这次进攻，并不代表结束，反而可能意味着更大风暴的开始。
黑石男爵绝不会善罢甘休。而那个昏迷的法师，也是一个烫手山芋。
还有家里那个……一嗓子能嚎晕法师、一金圈能砸翻战局的“混世魔童”……
他揉了揉依旧有些发胀的眉心，感觉带娃比当年劈山救母还要累心。
“收拾一下，准备……”他转过身，刚想下令让众人轮流休息。
话未说完——
“哇啊啊啊——爹爹——饿——！”
二楼窗口，准时响起了哪吒中气十足、穿透力极强的哭嚎声，瞬间打破了黎明时分的宁静。
小家伙，睡饱了，饿醒了。
杨戬：“……” 众民兵：“……” 老约翰手一抖，差点把药瓶打翻。
得，奶爸的活计，永不间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