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之上,光影流转,如百叶窗徐徐开合,将观者的视线骤然拉向一片更为苍凉壮阔的时空。
水墨般的意境轰然炸开,化为漫天风沙与孤城残照。
一行大字,携著铁血与悲怆,缓缓铺满苍穹:
【将军 大唐来接你回家了,安西军何在?
背景音乐是悲怆与低沉的鼓点,混合著塞外风沙的呜咽。
画面中央,一面残破不堪却依旧倔强挺立的大旗,在猎猎风中艰难招展。
旗下,一位身披残甲须发皆白的老将军,单膝跪在滚烫的黄沙之上。
他双手紧握著一杆插入地下的旗杆,骨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他生命的全部支撑。
他的脸庞被岁月与风沙雕刻成沟壑纵横的模样,那双眼睛,即便浑浊,却依然有着不可磨灭的光芒。
一段跨越时空的对话,如同灵魂的叩问,从画面深处传来:
【将军该回家了,大唐在等着你】
一个年轻清澈的声音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敬意与难言的悲伤。
白发将军的身躯猛地一颤。
干裂的嘴唇颤抖著,一个沙哑苍老却蕴含着无尽期盼的声音,冲破了他沉寂多年的喉咙:
【大唐果然没有忘记我们】他哽咽了一下,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下一刻,他仿佛被注入了一股莫名的力量,用尽胸腔里最后的气息,嘶声吼道:
【安西军!不死不退!!!】
这吼声,穿透风沙,仿佛要传遍这片他们坚守了四十余载的孤绝之地。
然而,那清澈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带着更深的哀恸与残酷的真实:
【可将军,你已经死了】
声音顿了顿,似乎不忍,却又必须说出。
【安西军也已经死了】
“轰——!”
仿佛一道无形的雷霆,劈中了白发将军的灵魂。
他所有的力量,在这一瞬间被彻底抽空。
他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僵在那里,头颅低下,花白的发丝在风中凌乱。
【安西军何在?】 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微,充满了迷茫与自我怀疑,仿佛在确认一个早已湮灭的梦境。
【安西军何在?】 第二声,音量稍高,带着不甘的挣扎,像是溺水者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第三声!
他的脸上不再是迷茫,而是混合著无边的愤怒与最终爆发的悲怆!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手中的旗杆狠狠砸向地面,黄沙飞扬!
与此同时,一声撕裂长空、仿佛来自幽冥地府的怒吼,炸响在天幕之下:
【安西军何在!!!!!】
这怒吼,不是询问,是召唤英魂!是不肯消散的执念!
是一个将军,对他麾下早已湮灭在历史黄沙中的将士们,最后的也是最绝望的点名!
声音在空寂的画面中回荡,余音渐渐消散,只剩下风沙的呜咽。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然而,就在所有观者都以为这将是永恒的寂静,心被揪紧到极致时——
远处,天地相接的黑暗地平线上,骤然亮起了一点星火!
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无数点星火,如同燎原之势,迅速蔓延、亮起!
它们不是虚幻的光点,而是熊熊燃烧的火把!
火光跳跃,驱散了无边的黑暗,照亮了一张张模糊却又无比坚毅的面容轮廓。
一个清晰坚定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回答,穿越时空,轰然传来:
【在!!】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汇成一片:
【在!!!】
【在!!!】
声音起初稀落,继而连成一片,最终化为排山倒海的怒吼:
【安西军第三镇,在!!!】
【安西军第四十二镇,在!!!】
【安西军第七镇,在!!!】
【安西军第三十镇,在!!!】
【安西军第十八镇,在!!!】
【安西军第四十六镇,在!!!】
【在!在!在!在!!!】
皓月当空! 不知何时,一轮清冷皎洁的圆月高悬于墨蓝天幕。
月光与地上成千上万支火把的光芒交相辉映,将这片曾经的绝域,照得如同神迹降临的白昼!
白发将军不可思议地缓缓地抬起头。
他的眼睛瞪得极大,浑浊的瞳孔中倒映着那漫山遍野、仿佛无穷无尽的火光与身影。
他的嘴唇剧烈颤抖著,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瞬间冲垮了脸上的尘沙沟壑,奔涌而下。
画面开始倒转、拉升。
镜头缓缓穿过那一排排、一列列的身影。
他们身披唐甲,手持唐刀长矛。
他们沉默地伫立著,火把在他们手中燃烧,照亮了他们脸上同样坚定的面容。
镜头继续穿越,越过了这些无声的军阵,掠过残破的城墙,城墙上玉门关三个大字高高挂起,首指苍穹中那轮亘古不变的明月!
与此同时,那汇聚了万千英魂意志的、最终极的怒吼,如同最强劲的塞外罡风,冲天而起,震撼寰宇:
【安西军!!!在!!!!!!】
这怒吼,仿佛真的拥有了实体,穿过了大漠的滚滚黄沙,穿过了绿洲的依依杨柳,穿过了雪山的皑皑白骨。
最终,乘着那从玉门关外吹来的、带着暖意的风,跨越了时空的阻隔,带回了四十多年刻骨铭心的思念与忠诚!
四十多年,白发苍苍!为大唐,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死后,亦化作不屈的忠魂,依旧守护着那面永不磨灭的、象征荣耀与家园的——大唐战旗!
天幕上,血色的文字浮现,如同铭刻在历史丰碑上的墓志铭:
【满城尽白发,死不弃陌刀。独抗五十载,怎敢忘大唐!】
【也许,春风终是带不回安西军的骸骨,但安西军以血肉铸就的精武之魂,早已融入大唐的骨髓,支撑起这个帝国最后的不屈脊梁!】
紧接着,画面转为肃穆的墨色卷轴,一行行冰冷而沉重的史家笔法浮现,伴随着低沉悲怆的诵读:
【自吐蕃陷凉、甘,隔绝不通。河西、安西、北庭孤悬外域,交兵无援,死伤无算】
【大历九年,河西观察判官李秀璋十年连战,率部力战而殁】
【建中初,伊州刺史袁光庭督众死守,上下同心。粮尽,自焚以殉。】
【贞元二年,沙州守将阎朝苦撑十余载,为保百姓,委质吐蕃。遭吐蕃投毒靴中,殁。】
【贞元五年,西州都督府长史李重晖及部经年固守,及身死,城乃陷。】
【贞元七年,北庭大都护杨袭古为颉于迦斯诱杀,两千兵甲无还者。】
【贞元八年,北庭戍卒尽殁,西州全境陷,音信皆绝。安西大都护郭昕、镇守使鲁阳、郑据、杨日佑并四镇戍卒,坚守未退,自此,莫知存亡。】
【后世论,元和三年,武威郡王、安西四镇节度使郭昕殉节,安西终没。】
【安史以来,安西、北庭将士四万众困守飞地,历四十余载,大小数百战,存者不过百,皆白发戍卒。无归者。】
【青史寥寥几笔,忠魂一缕千秋。】
每一个名字,每一句记载,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万朝天幕下无数观者的心头。
那不是故事,那是用生命书写的血淋淋的历史!
“安西军” 无数时空的古人们,无论帝王将相还是贩夫走卒,都忍不住低声喃喃,重复著这个从此将铭刻在灵魂深处的名字。
他们的眼眶湿润,胸中激荡著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壮与敬意。
这样的军队,这样的忠魂,值得后世任何形式的铭记与尊崇!
他们用四十多年的绝境坚守,用全员战至白发的惨烈,证明了何为军魂,何为忠诚,何为大唐二字在他们心中的重量!
大唐,贞观年间。
李世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仰望着天幕。
从安西军的画面出现开始,他的眼睛就没有闭上过。
那双曾睥睨天下的锐利眼眸,此刻却死死地盯着那面残破的唐旗,盯着那位白发将军,盯着那一个个在史书中化为冰冷文字的名字。
泪水,无声地从他眼角滑落。
起初是清澈的,但很快,那泪水仿佛被心头的剧痛与滔天悲愤染红,变成了两行触目惊心的血泪,顺着他刚毅的脸颊蜿蜒而下,滴落在明黄的龙袍前襟,晕开点点刺目的暗红。
“呵呵呵” 一阵低沉、怪异,分不清是极端压抑的哭泣,还是对命运无尽嘲讽的讥笑,从他喉咙深处挤了出来。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仿佛溺水之人。
“郭子仪张巡还有香积寺之战,那些血肉相搏、死战不退的将士那些易子而食、析骸而爨,却依旧相信朝廷会来拯救他们的长安、洛阳百姓”
他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名字,每一段回忆,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还有安西都护府死守四十多年,直至全员白发、全部战死的安西军”
他终于无法再说下去,猛地抬起双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仿佛不愿再看那天幕上惨烈的一幕,又像是要阻挡那奔涌的血泪。
他的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那是帝王极致的悲痛与无力。
“那都是朕的”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混合著无尽痛苦与暴怒的咆哮:
“那都是朕大唐的子民和将士啊——!!!”
咆哮声在空旷的殿前广场回荡,震得侍立的宫女太监瑟瑟发抖,连不远处的宿卫都面露惊骇。
李世民猛地放下手,血红的双眼瞪得滚圆,里面燃烧着熊熊的烈火,那火焰却映照着无边的痛苦与迷茫。
他像一头受伤的雄狮,目光扫过身边那些同样眼眶通红、紧握拳头的贞观臣子。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尖厉:“将士们在边关为谁而战?百姓们在城中为谁而守?!!他们吃的是草根树皮,流的是最后一滴血!他们苦!!”
他踉跄了一步,手指颤抖地指向天幕上那些幻影般的安西军魂:
“那到底谁不苦?!是那高高在上醉生梦死的圣人?还是那些争权夺利、掏空国本的蠹虫?!”
“朕的大唐!朕亲手开创的那个四海宾服、万国来朝的大唐!!”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甘与自我怀疑。
“怎么就怎么就变成了后来那副模样?!啊?!”
他像是在质问臣子,质问苍天,更是在质问那个抛弃国家百姓的李隆基!
“陛下!陛下息怒!保重龙体啊!” 房玄龄等人再也忍不住,纷纷跪倒在地,声音哽咽。
看着自家陛下脸上那混合著血泪的极致痛苦与颓唐,对这些贞观名臣而言,何尝不是另一种更为残酷的折磨与凌迟!
这种表情,什么时候在李世民的脸上出现过?
可此刻,天幕上那些后世将士的惨烈与忠诚,那些帝国的衰朽,却像最锋利的匕首,首接刺穿了他所有的骄傲与防线,露出了内心最深处的哀伤与无力。
他像个孩子一样,在为他那承受苦难的后世子民与将士们,发出哀哀的泣血般的悲鸣。
这悲鸣,不仅是为安西军,为那些青史留名的忠烈,更是为那个他曾倾注全部心血希望它万世永昌的大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