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万历年间,内阁。看书君 已发布最歆蟑結
张居正从堆积如山的奏疏中抬起头,目光触及天幕上那幅苍茫风雪中独行绯红的画面。
整个人微微一震,旋即怔住。
画面上,天地浩渺,唯余洁白,那抹孤绝的红色身影在无边寂寥中踽踽前行。
身后脚印被新雪迅速掩埋,不留痕迹。
那背影,坚定如铁,孤独如星,一往无前。
他凝视良久,仿佛看到了某种命运的谶语,又或是理想之路的终极写照。
半晌,他才缓缓收回目光,嘴角却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复杂而释然的弧度。
低声自语,声音只有自己能闻:
“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
“此生既已许国家,唯有鞠躬尽瘁而已。”
话语轻如叹息,重若千钧。
那画中的孤独与决绝,非但没有让他退缩,反而像一剂猛药,激起了他胸中更炽烈的火焰。
改革之志,至此再无半分犹疑。
天幕视频继续播放,旁白清晰而冷静。
【但这并非他的终极目的,权力,只是实现理想的工具】
【他要做的,是一个有力量、能造福天下的臣子】
【四年后,张居正决定启动在心中酝酿多年的制度改革】
【公元1573年,张居正向皇帝进献‘考成法’】
【要求各级官员,把工作任务登记在账簿上,逐月逐级考核后汇总于内阁】
【由此,内阁掌握了国家机器运转的中枢,提高了行政效率和执行力】
画面浮现出印制考成簿册、各级官员登记核对的繁忙景象。
【松懈懒怠的官僚体系,被激发出了活力】
【只是,万历皇帝年幼,对官员生杀予夺的大权】
【实际掌握在了张居正的手中】
大明,洪武年间。
朱元璋、太子朱标、燕王朱棣等人看着天幕上的解说与画面。
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殿堂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这个张居正” 朱标小心翼翼地开口。
瞥见自己父皇脸上阴晴不定、不断变换的神色,终究没能把后面的话说完。
其实,看到这里,他们早已洞悉张居正推行考成法的真正用意与潜在威胁。
表面是六部监督百官,六科监察六部,形成严密的行政考核网路。
但归根结底,这是张居正为了自上而下掌控全部监察权所做的精心铺垫。
通过控制负责稽查六部的六科给事中,他就能钳制各级衙门。
让自己领导的内阁,成为凌驾于传统六部之上的、名副其实的最高权力中枢。
唯有如此,他后续那些更深刻、更触动利益的改革政令,才能如臂使指,强力推行下去。
在张居正的理念里,一切权力,皆为工具,服务于那个成圣、救国的终极理想。
然而,他的所作所为,也精准地踩在了朱家皇帝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上。
他在攫取、分割、实质行使本应专属皇帝的至高权力。
“这张居正——” 朱元璋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雷霆。
他在“杀”与“不杀”的念头间反复横跳了无数次。
最终,那双见过太多阴谋与背叛的眼睛里,寒光一闪,“该杀!!!”
理智告诉他,张居正大权在握后,并未滥用营私。
而是真的一心扑在革除积弊、拯救日渐西沉的大明江山之上。
其功绩,天幕已昭示。
但是,这无法掩盖一个根本事实:他是不受完全控制的权臣,是试图重塑权力结构的“摄政王”。
在朱元璋绝对皇权的逻辑里,这便是取死之道。
他承认自己自私,甚至冷酷地预演:
“若张居正时期的皇帝是咱,咱或许会等他将改革推行出成效,江山稳固之后”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商鞅车裂、白起赐死的幻影。
“再杀他以平息反对者的怒火,收回旁落的权柄,稳固咱朱家的江山。”
一如秦惠文王对商鞅。
朱棣在一旁摸著下巴,他对张居正倒颇有好感,甚至带着几分欣赏其魄力的心态:
“可是爹,这张居正做得真不赖啊!照天幕所说,他这改革若能持续下去。”
“说不定真能给咱大明续上几百年的命。这样的功臣,就不能给个善终?”
朱元璋冷冷瞥了他一眼:“历来的改革派,有几个有好下场?他们动的是太多人的利益,积怨太深。
“杀他,有时是为了平息众怒,平衡朝局,更是为了巩固皇权。”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意味深长。
太子朱标深以为然,接过话头,目光清明:
“即便张居正改革功成,待到万历皇帝成年亲政,想要最快树立权威、掌握实权,最直接有效的方式,恐怕也是清算张居正。”
他指出了权力传承中不可避免的残酷逻辑,前任权臣往往是新君亲政路上最大的障碍和祭品。
天幕画面继续推进:
【公元1578年,张居正下令清丈全国土地】
【三年后,他将已在局部地区实行的‘一条鞭法’,推行至全国】
【在此之前,赋和役是分开的,赋缴实物,役征劳力】
【‘一条鞭法’将其合二为一,统一改为征银】
【张居正的改革,不仅清理出大量被富豪隐匿的田产,增加了国家税收】
【还简化了纳税方式,提高了行政效率】
【使农民和工商业者都可以专心从事生产与经营】
“嘶——!!!”
天幕前,无数时空的官员、士绅、地主,听到“清丈全国土地”这六个字。
无不浑身一抖,倒吸一口凉气,仿佛听到了地狱的丧钟。
他怎么敢?!这哪里是改革,这是要掘天下豪强、隐匿田产者的根啊!
别说你只是一介首辅,就算你是皇帝,面对这盘根错节的利益网路,想做成都难如登天!
“真是个狠人啊!” 有识之士惊叹。
“他真该死啊!” 利益受损者咬牙切齿。
即便是那些心怀忠义、明白此举对国家有益的官员,此刻也感到后背发麻,冷汗涔涔。
他们太清楚这件事的难度与凶险,那是在与整个既得利益阶层为敌,是在刀尖上跳舞,在火山口漫步。
然而,无论是痛恨还是赞同,绝大多数观者心中,都对张居正升起了难以抑制的、浓浓的钦佩。
这股“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与执行力,超越时代,震撼人心。
【他出任首辅后的十年,是明帝国蓬勃发展的十年】
【正在走下坡路的明朝,出现了中兴气象】
【政治上有‘考成法’,经济上有‘一条鞭法’】
【军事上他重用名将戚继光,农业上他任用河道专家潘季驯治理黄河,成效显著。】
天幕画面快速流转:考成簿翻动,银两入库,戚继光整军,潘季驯治河一派生机。
【一系列举措,让沉疴日重的明帝国,焕发出新的生机】
【工于谋国,拙于谋身】
【在这样的臣子走远之后,大明帝国也只剩下了一襟晚照】
最后画面,定格在夕阳余晖下寂寥的紫禁城角楼,辉煌与落寞交织。
“果然不愧被誉为大明第一首辅啊!”
“鞠躬尽瘁,堪比再世诸葛!”
“仅用十年,做到如此地步若持续下去,明朝积弊或真可解!”
“难以想象吾辈楷模!张太岳真乃神人也!我当以之为镜,效其精神!”
赞誉之声,在不同时空响起。
大明,嘉靖年间。
此刻,嘉靖皇帝与满朝文武,都用一种混合著惊奇乃至发现稀世珍宝般的目光。
聚焦在尚且年轻的张居正身上。
张居正:“” 他感到压力如山,但脊梁挺得更直。
严嵩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后辈,目光复杂如同看着一个怪物。
最终,他颓然地、更深地弯下了本就佝偻的脊背。
考成法、一条鞭法、清丈全国土地这些词光是听着,就能想象推行时会遭遇何等滔天巨浪。
可张居正,竟真的顶着压力,用十年交出这样一份答卷。
他不由想起自己年少时也曾有过的报国志向,却在宦海沉浮中渐渐迷失。
原来世上,真有人能数十年如一日,初心不改,砥柱中流。
严世蕃更是人傻了,愣愣地看着张居正,想起自己曾嘲讽对方“侈谈为国”的蠢话,脸上一阵火辣。
原来小丑竟是我自己!人家是真刀真枪、实打实地为国为民,挑起了大明的江山。
自己那“肩挑两京十三省”的大话,在张居正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嘉靖看着眼前的张居正,眼中精光闪烁。这哪里是臣子?
这分明是能助他实现“第二世”雄图大业的天赐至宝!
他现在还在这里,张居正十年便能中兴大明,若二人联手,强强合作,借着天幕看到的未来方向
他心底那股沉寂已久的、初登大宝时的野心与抱负,如同火山般重新苏醒、喷涌!
去做吧!困难重重又如何?凶险万分又怎样?
张居正能做成,他嘉靖这个被天幕盖章“聪明绝顶”、掌控帝国二十余年的皇帝难道就做不成?
一丝傲然的弧度爬上嘉靖的嘴角。
“太岳,真乃是大明朝之肱骨也。”
他开口赞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与期许。
“回去,写一份详尽可行的变法革新条陈,递上来给朕。”
张居正闻言,心中猛地一颤,随即涌起难以言喻的狂喜与使命感。
连素来沉静的眉梢都柔和了几分,深深躬身:
“臣,遵旨!”
北宋,熙宁年间。
王安石独立书房,仰望着天幕上张居正的身影,神情怔愣而怅然。
如果是我,我能做到如张居正一般吗?他在心中叩问自己。
答案或许是否定的。
他自知性情刚愎执拗,推行新法多凭一腔热血与君王的信任。
手段刚猛有余,怀柔不足,树敌众多。
更缺乏张居正那种既强硬又圆滑、既能令人生畏又不得不依赖其才干的复杂平衡能力。
“吾不如也!” 王安石长叹一声,声音里有失落,更有清醒的认知。
但是,没有关系!
他黯淡的眼神重新燃起火光。
他会将今日从天幕所见、所闻的关于张居正变法的得失、策略、精神,统统吸收、咀嚼、消化。
融入自己的理念与实践之中。
他承认自己眼下能力或有不逮,但这只会让他的变法之心更加炽热,意志更加坚定。
张居正如同夜空中的北辰,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王安石将以自己的方式,在这大宋的天地间,走出一条同样艰难、却无愧于心的改革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