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石门被缓缓推开，一股浓郁的药草气息裹着淡淡的死气扑面而来，呛得燧木慌忙捂住了口鼻。
殿内光线昏沉，只有正中央石床旁点着一盏油灯，昏黄的火苗跳个不停，把周遭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石壁上刻着的部族图腾也跟着忽明忽暗。
石床上躺着的并非老态龙钟的长者，而是个身形魁梧的中年人——正是那位劈开万古长夜、为人间带来火种的先天异人燧人氏。
他天生掌控着焚尽阴邪的火种异能，往日里肌理贲张，站在那里便如同一座山，可此刻脸色灰败得像张揉皱的枯纸，双目紧闭，原本透着力量感的皮肤泛着病态的苍白，胸膛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那股连凶兽见了都要退避三舍的雄浑气息，更是消散得无影无踪，一身生机就像风里的残烛，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死气彻底掐灭。
床侧立着个身着粗麻兽皮长袍的妇人，发髻上插着根兽骨簪，脸上刻着岁月的沟壑，神情却沉静肃穆得很。
她便是缁衣氏，燧人氏的妻子，也是燧族部落的大祭司。
她手里攥着一方浸透草药汁的麻布，见有人进来，只微微侧了侧身，目光依旧胶着在石床上的人身上，眼底翻涌的焦灼与担忧，硬是被她压在了沉稳的神色底下。
王昊刚踏入殿内，眉头就轻轻蹙了起来。
他眸光微动，一缕精纯的炁息悄然探了出去，顺着燧人氏的经脉游走。
所过之处，竟没有半分外来的阴煞戾气，只有一片紊乱到极致的本源之力。
那是燧人氏与生俱来的火种本源，此刻却像被狂风掀翻的巨浪，溃散翻腾。
更糟的是，无数缕族人驳杂的炁息缠在其中，和他溃散的火种本源死死拧成一团，冲撞不休，化作一股极具破坏力的反噬之力，正一点点啃噬着他的性命根基。
片刻后，王昊眼底掠过一丝了然，又添了几分叹惋。
“你体内并无外来邪祟。”王昊低声自语，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的温玉盒，语气里带着几分凝重，“这反噬之力，源于你强行推演复刻先天异能的法门，早和你的性命本源牢牢绑在了一起。”
这话一出，旁边的巫祝浑身一颤，猛地抬头看向王昊，浑浊的老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缁衣氏也陡然侧过脸，看向王昊的目光多了几分锐利，握着麻布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都泛了白。
王昊却没理会两人的反应，目光落在石床上面色灰败的燧人氏身上，声音沉了几分：“先天异能，本是天地生你之时，馈赠于你的机缘，根在血脉里，融在魂魄中，岂是说复刻就能复刻的？你倒好，偏要创出一套法门，想让凡俗族人也拥有和你一样的火种异能，甚至想一步到位，直接拿自身本源当引子，强行往族人身上‘种’异能——超越时代一步的，那叫天才；可一下子跨出好几步的，可不就是疯子么？”
王昊轻叹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异能本是天成之物，哪能这么粗暴地予取予求？法门崩碎的那一刻，你那股强行催动、想要分裂的火种本源，先就遭了重创。那些被你强行牵引来的族人炁息，更是趁机钻了空子，和你溃散的本源缠作一团，这才化作了要命的反噬之力。它因你而生，因你推演失败而愈发凶戾，早就成了你性命的一部分，牵一发而动全身，又岂是那么好化解的？”
巫祝踉跄着后退半步，枯瘦的手掌死死撑着石床边缘，浑浊的老眼里满是震骇，失声惊呼：“尊神竟一眼看穿了！大人他……他的确是这般想的啊！”
缁衣氏听到这话，双肩微微一颤，眼底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
她垂下眼帘，看着石床上丈夫苍白的面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这些日子，夜夜守在推演的石壁前，不眠不休。石壁上刻满了他画的符文，全是琢磨着怎么剥离自身先天火种、复刻给族人的法子。我劝过他，说先天之物，强求不得，可他总念叨，‘寒冬又要来了，凶兽也在边上窥伺，我这异能若能分予族人，他们便能多一分生机’。”
老巫祝红着眼睛，声音哽咽，字字泣血：“大人见族人饱受凶兽侵袭、寒冬冻馁之苦，便日夜不休地推演法门，一心想让每个族人都能掌火驱邪、御寒生存。他总说，‘我一人有异能，护不住整个部落；若人人有异能，人族才能真正立足在这片土地上’。谁曾想……谁曾想他求成心切，竟强行分裂自身先天本源，落得这般境地！”
燧木站在一旁，听得心头剧震，滚烫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他终于知晓了燧人氏大人病倒的真相，这位点燃了人族文明的强者，竟是因一颗太过急切的护族之心，妄图复刻先天异能，才遭此反噬。
王昊缓步走到石床边，俯身仔细打量着燧人氏的面色。
他忽然抬手，指尖凝聚起一缕温润的太阳真火，那火光金红透亮，带着融融暖意，轻轻点在了燧人氏的眉心。
那缕火光刚触碰到皮肤，燧人氏的睫毛就猛地颤动了一下，原本灰败的脸色，竟透出了一丝极淡的血色，连呼吸都顺畅了几分。
可紧接着，一股更为汹涌的力量猛地从他体内翻涌而出——正是那与他性命绑定的反噬之力，裹挟着溃散的火种本源与族人驳杂炁息，瞬间就将那缕真火裹了个严实。
两股同源之火在他体内相互冲撞，发出细微的“滋滋”声，竟硬生生将那缕真火逼退，石床上的燧人氏更是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缁衣氏见状，连忙上前一步，伸手想扶住燧人氏，可手伸到半空，又怕惊扰了他，只能硬生生停住，眼底满是焦灼。
王昊及时收回真火，眸色愈发深沉。
他已然彻底看透了燧人氏的处境：这反噬之力因他推演失败而生，和他的先天火种本源死死纠缠，寻常的固本培元之法，怕是半点用处都没有，稍有不慎，反而会直接断绝他的生机。
“你的心，是圣人之心；你的志，是人族之福。”王昊轻叹一声，转身看向焦急等待的众人，缓缓开口，“错只错在，你把先天机缘，当成了可以随便复刻的凡俗之力，竟想在一代人的时间里，走完几代人才能走完的路。”
巫祝瘫坐在地，老泪纵横，口中喃喃：“是啊……太急了……实在是太急了啊……可大人他……他只是想让族人过得好一些……”
缁衣氏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坚定。
她对着王昊微微躬身，语气恳切：“尊神既看穿了症结，可有法子救他？只要能护住他的性命，护住他的执念，我燧族上下，愿奉尊神为共主！”
燧木泣不成声，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生怕惊扰了石床上的燧人氏。
王昊抬手，指尖掠过温玉盒，盒盖应声而开，三枚殷红如玛瑙的蟠桃静静躺在里面，馥郁的生机漫溢开来，瞬间驱散了殿内的死气，连油灯的火光都亮堂了几分。
“这蟠桃是昆仑幽谷先天灵土所育，蕴着磅礴生机。”王昊拿起一枚，指尖腾起一缕柔和的真火，将蟠桃外层的果皮炼化，露出莹白饱满的果肉，浓郁的甜香瞬间弥漫开来，“吃了它，能滋养你受损的先天本源，暂缓反噬之力的啃噬。只是要根除这症结，还得徐徐图之，急不得。”
他话音未落，石床上的燧人氏忽然发出一声低咳，睫毛剧烈颤动起来，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
众人皆是一喜，连忙围了上去，连大气都不敢喘。
只见燧人氏缓缓睁开双眼，那双浑浊的眸子里，先是一片茫然，随即渐渐凝聚起一丝清明。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落在缁衣氏担忧的脸上时，眼中闪过一丝歉疚，最终定格在王昊身上，虚弱地抬了抬手，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昆仑……神明……老朽……不悔……”
短短八个字，道尽了这位先天异人的赤诚与执念——哪怕推演失败、身受反噬，他也从未后悔过想要让族人拥有异能的决心。
王昊颔首，将炼化好的蟠桃递到他唇边，温和道：“先吃下这个。先天异能虽难以复刻，但后天功法却能另辟蹊径。等你养好身子，我便助你创出一套功法，让族人能凭着自身修行，觉醒出属于自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