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京城秋叙(1 / 1)

京城十月,秋意已浓。

香山的红叶尚未全盛,但街头巷尾的银杏已率先镀上了一层金黄。从柳南的湿热中脱身,回到干燥爽朗的北方秋日,杨洛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黑色轿车驶入熟悉的大院时,夕阳正斜斜地洒在院中那几棵老槐树上。车刚停稳,院门就“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小小的身影炮弹般冲了出来。

“爸爸!”

五岁的杨思洛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鹅黄色的毛衣和背带裤,像只快乐的小鸟扑进杨洛怀里。杨洛一把抱起女儿,在那红扑扑的小脸上亲了又亲。

“想爸爸了吗?”

“想!特别特别想!”杨思洛搂着杨洛的脖子,声音脆生生的,“爸爸你这次在家住几天呀?能不能送我去幼儿园?我们班小美的爸爸上周送她了,可神气了!”

杨洛心里一酸。这几年他确实亏欠家人太多,尤其是女儿。

“好,爸爸这次多住几天,天天送思洛上幼儿园。”他抱着女儿往院里走。

王柔系着围裙从屋里迎出来,脸上是温柔的笑意:“回来了?路上累了吧?快去洗把脸,饭马上好。爸、妈都等着呢。”

小院里,杨建国正拿着水壶浇花,杨越在廊檐下摘豆角。见到儿子回来,老两口脸上都笑开了花。

“回来了就好,瘦了点,不过精神头还行。”杨建国上下打量着儿子,“江华那边,干得不错。你爷爷前阵子还说,最近看到几篇关于江华的报道,很扎实。”

杨越则是拉着儿子左看右看:“那边吃得惯吗?听说柳南菜很辣,你可不能总吃辣,对胃不好。这次回来妈给你多做点好的,补补。”

家的温暖,就这样包裹上来。

晚饭很丰盛,都是杨洛爱吃的菜。席间,杨思洛叽叽喳喳地说着幼儿园的趣事:谁和谁吵架了,老师教了新儿歌,她画的画被贴在教室门口……童言稚语,让满屋都是笑声。

“对了爷爷呢?”杨洛问。

“你爷爷今晚有个外事活动,要晚点回来。”杨建国说,“他特意交代了,让你明天上午去书房找他,有些事想听听你的看法。”

杨洛点点头。这次回京,除了休整,他也确实需要从更高层面反思一下江华的工作。

饭后,杨洛陪着女儿在客厅玩拼图。王柔收拾完厨房,端了盘水果过来,挨着丈夫坐下。

“江华那边……真的像报道里说的那么好?”她轻声问,眼里有心疼,“我知道报喜不报忧是常事。你一个人在那边,压力一定很大。”

杨洛握住妻子的手,笑了笑:“压力是有,但成绩也是真的。这次回来,我还带了不少照片和资料,明天拿给你看。青山绿水的,其实环境很不错。”

“那就好。”王柔靠在他肩上,“就是苦了思洛。这孩子虽然不说,但每次看到别的小朋友有爸爸接送,眼神都羡慕得不行。”

杨洛看向正专注拼图的女儿,心里又是一阵愧疚。

晚上九点,哄睡了女儿,杨洛和王柔在卧室里轻声说话。窗帘没拉全,窗外月色正好。

“对了,有个事。”王柔忽然想起什么,“上个月我们部里组织学习,有个关于乡村振兴的专题讲座,主讲人是农业大学的周文渊教授。他提到了江华,说你们搞的那个‘核心示范户’带动模式很有创新性,还专门做了案例分析。”

“哦?周文渊教授?”杨洛来了兴趣,“他的团队我知道,在乡村振兴研究领域很有建树。他具体怎么评价的?”

“他说这种模式好就好在,它不是单纯靠外力投入,而是激活了农村内部的能人资源,通过示范户的‘传帮带’,形成了可复制、可持续的内生动力。”王柔回忆着讲座内容,“但他也提到了潜在风险,比如示范户可能演变成新的乡村权力中心,或者因为资源过于集中而导致普通农户被边缘化。”

杨洛陷入了沉思。这些观点很尖锐,但确实点出了他们工作中可能忽略的深层次问题。在江华,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扩大示范户规模、提高带动效果上,对这些潜在的结构性风险考虑得不多。

“这个提醒很及时。”杨洛说,“我们光顾着往前跑,有时候确实需要停下来看看脚下。周教授的论文或报告,能帮我找一份吗?”

“我明天去部里找找看,应该能拿到讲座的整理材料。”王柔说。

这时,杨洛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是县长周明杰发来的短信。

“书记,打扰您休假了。今天省农办先遣组到了,由农办副主任带队,看了药材基地、加工厂和古驿道规划区三个点。很积极,特别是对‘企业+核心示范户+合作社’的联农带农机制表示肯定。不过,组长私下提醒,正式调研规格很高,李为民省长可能亲自带队,考察范围可能会随机延伸。我们按预案准备,但大家还是有点紧张。您放心休假,家里有我们盯着。”

杨洛沉思片刻,回复道:“收到。先遣组肯定,说明方向对头。正式调研按预案准备即可,关键是实事求是,不弄虚作假,不搞形式主义。材料准备要突出我们的特色和真实思考,困难瓶颈也不要回避。有什么具体困难随时沟通,我相信你们能处理好。”

回复完短信,杨洛对王柔说:“看,休假也休不安生。省里马上要搞中期评估调研,规格很高,李为民省长可能亲自带队。”

“要紧吗?”王柔有些担心。

“是挑战,也是机会。”杨洛倒是看得很开,“江华的工作经得起看,但就怕下面的人因为紧张搞些画蛇添足的形式主义。我刚才提醒他们了,实事求是就好。”

“你呀,人在北京心在江华。”王柔嗔道,“不是说好了这几天好好陪思洛吗?”

“好好好,不想工作。”杨洛笑着举手投降,“明天专心当个好爸爸,好丈夫。”

两人又聊了些家常,直到深夜。

第二天一早,杨洛果然如约送女儿去幼儿园。思洛一手牵着爸爸,一手牵着妈妈,小脸上满是骄傲。在幼儿园门口,她大声对小伙伴介绍:“这是我爸爸!他在很远的地方当书记,可忙了,今天专门送我!”

童言无忌,却让杨洛心头一暖。也许,这就是奋斗的意义之一——成为孩子的骄傲。

送完孩子,杨洛回到家,爷爷已经晨练回来,正在书房看文件。

“爷爷。”

“进来坐。”杨浩田摘下老花镜,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气色比过年时好些。江华的水土看来养人。”

杨洛笑了:“主要是心里踏实。知道自己在做对的事,再累也值得。”

“嗯,这个状态好。”老人点点头,“说说吧,抛开那些报告里的成绩,你自己觉得,江华现在最要紧的问题是什么?”

杨洛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认真思考了片刻。

“我觉得……是如何在‘势’起来之后,保持‘稳’和‘实’。”他缓缓说道,“现在江华发展势头不错,上级肯定,媒体关注,干部群众的信心也起来了。这是好事。但我担心,这种氛围下,容易滋长两种情绪:一种是盲目乐观,觉得照这个路子走,三五年就能大变样;另一种是急于求成,为了出成绩而走捷径。”

杨浩田眼中露出赞许的神色:“能看到这一层,说明你没被成绩冲昏头脑。接着说。”

“所以我现在最关注的,反而不是引进多少项目、增加多少投资,而是三件事。”杨洛伸出三根手指,“一是制度的巩固,让好的做法形成长效机制,不因人废事;二是人心的凝聚,让老百姓真正有获得感,而不是看着数字增长;三是底线的坚守,生态红线、廉洁底线、安全底线,一条都不能破。”

“思路很清晰。”杨老书记身体微微前倾,“那我问你,如果接下来省级调研,发现了问题——不是原则性问题,但确实存在的工作疏漏,你准备怎么应对?”

杨洛毫不犹豫:“主动承认,立即整改,并说明整改计划和时限。”

“如果调研组的意见和你的一些设想有分歧呢?”

“虚心听取,认真研究。合理的采纳,不合理的也要耐心解释我们的考虑。”杨洛说,“但如果是原则性问题,比如触及生态红线,那必须坚持。”

杨浩田满意地点点头:“好,有这个态度和定力,我就放心了。记住,无论是做事还是做人,最难的都是‘得势时不张扬,受压时不弯腰’。你现在算是初步‘得势’,更要把姿态放低,把工作做实。”

“我明白,爷爷。”

爷孙俩又聊了半个小时,从基层治理的微观经验,到宏观政策的走向判断。杨洛感觉,每次和爷爷的谈话,都像是一次思想和眼界的提纯。

从书房出来,杨洛看了看时间,上午十点。他想起昨晚王柔提到的周文渊教授的观点,便打开电脑,搜索了一下这位教授近期的公开演讲和论文。

果然,在一篇题为《内生性发展:乡村振兴的动力机制探析》的论文中,周教授详细分析了江华县的“核心示范户”案例。论文不仅肯定了这种做法在激发农民主体性方面的作用,也指出了潜在风险——比如“示范户”可能形成的新的乡村权力节点,以及可能加剧的农户分化。文中甚至提到了一个概念:“精英俘获”,即乡村发展资源容易被少数能人垄断,导致惠农政策偏离初衷。

这些观点让杨洛脊背发凉。他合上电脑,走到窗前,看着院子里落叶纷飞的槐树,陷入了深深的思考。是啊,他们在江华大力扶持示范户,给他们技术、资金、销售渠道的支持,初衷是让他们带动周边农户。可如果缺乏有效的制衡和监督机制,这些示范户会不会逐渐成为新的“庄主”?那些不善言辞、没有关系的普通农户,会不会反而被边缘化?

这个问题,比他预想的要复杂得多。

下午,杨洛兑现承诺,带着王柔和思洛去了动物园。秋高气爽,动物园里游人如织。思洛兴奋地跑来跑去,看熊猫吃竹子,看大象洗澡,看孔雀开屏。

站在猴山前,看着猴子们为了争夺食物互相推搡,杨洛又想起了周教授论文里的观点。猴群里的强者总能抢到最多食物,弱者只能捡些残渣。人类社会虽然文明,但在资源分配上,是否也存在类似的“猴山效应”?

“怎么了?”王柔察觉到他走神。

“想起江华的一些事。”杨洛笑笑,“有时候觉得,基层工作和这猴山有点像。资源就那么多,谁都想多分一点。县委书记就像饲养员,得定好规矩,保证公平,还得让猴子们有积极性。”

王柔被这个比喻逗笑了:“那你可别把干部当猴子管。”

“那当然。”杨洛也笑了,“但道理是相通的。激励机制、公平原则、秩序维护……无论在哪儿都是管理的核心。关键是,怎么才能让强者带动弱者,而不是强者通吃。”

回家的路上,思洛在车上睡着了。看着女儿恬静的睡颜,杨洛忽然有些感慨。

“想什么呢?”王柔轻声问。

“想江华那些孩子。”杨洛说,“思洛能在北京接受这么好的教育,看这么多风景。可江华很多孩子,可能连县城都没出过。我们做那么多事,修路、搞产业、建学校,说到底,不就是为了让那里的孩子,将来能有更多选择吗?可如果发展成果只被少数人分享,那我们的工作就失败了。”

王柔握住他的手:“所以你才那么拼命,想把这些事做好。”

“值得。”杨洛看着窗外流动的城市光影,“每次看到老百姓的笑脸,听到他们说‘今年收入多了’‘路修好了’,就觉得一切都值得。但现在我发现,光是让一部分人先笑起来还不够,得让更多的人一起笑。”

假期过得很快。杨洛白天陪家人,晚上则抽出时间处理一些必要的工作。他保持每天和周明杰通一次电话的频率,了解调研准备的进展,但绝不过多干涉具体事务,充分信任在家的班子。

周明杰在电话里汇报,大家按照“实事求是、突出特色、不遮不掩”的原则,整理了汇报材料,确定了调研路线,并对可能随机延伸的点位做了预案。语气虽然依然谨慎,但比最初少了些紧张,多了些从容。

“这就对了。”杨洛肯定道,“把真实的情况展现出来,好的不夸大,问题不回避,就是我们最好的状态。”

休假第六天下午,杨洛先后接到了两个重要的电话。

第一个电话来自市长秦浩宇。电话里,秦市长的语气温和但透着郑重:“杨洛同志,休假还顺利吧?长话短说,省里的调研通知正式下来了,由李为民省长亲自带队,阵容很大,重点就是看乡村振兴和基层治理。第一站就定在你们江华。”

杨洛心神一凛:“感谢市长通知。我们一定全力以赴准备好。”

“嗯,我相信江华有基础。”秦浩宇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这次调研,省里很重视。你要把握住两点:一是把江华真实的、有特色的东西亮出来,二是把困难和瓶颈也理清楚,不要怕暴露问题。李省长是务实的人,虚头巴脑的东西他一眼就能看穿。市委这边,我会全程陪同。”

“明白,实事求是,不搞形式主义。”杨洛品咂着市长话里的深意。秦浩宇是省委书记王宏斌线上的人,他的指示更倾向于让江华“真实呈现”,这符合王书记希望树立踏实干事标杆的意图。

电话挂断后不到半小时,第二个电话响了,这次是市委书记杨明远。

杨书记的语气则更为严肃、直接:“杨洛同志,省委李为民省长即将到江华调研,这是对河州工作的全面检验。江华作为首站,只能成功,不能出任何纰漏!汇报材料要突出全市统筹、市委领导下的成果,观摩点要反复演练,确保万无一失。尤其是社会面,要绝对平稳,不能出现任何突发情况或非正常信访。我同样会陪同调研,希望你们交出一份满分答卷。”

“请杨书记放心,我们立刻进入临战状态,确保各项工作周密稳妥。”杨洛回答。杨明远是省长李为民线上的人,他的要求更侧重于“万无一失”“突出市委领导”,强调稳定和可控性。

两个电话,两种风格,两种期待。杨洛放下手机,感受到沉甸甸的压力。这次调研,早已超越了一般的工作检查,变成了省级不同领导意志在江华这个县域战场上的间接交汇。市长和市委书记都将全程陪同,这本身就说明了事情的敏感与重要。

他原先那种“实事求是展示即可”的想法,显得有点天真了。他必须准备得更周全:既要扎实地展示成绩和特色,也要准备好应对各种尖锐甚至挑剔的提问;既要确保观摩流程顺畅,又要防备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既要回应秦市长“暴露真问题”的期待,又要守住杨书记“绝对平稳”的底线。

他知道,休假必须提前结束了。

最后一晚,家里的氛围因他接完电话后凝重的神情而略显低沉。思洛懂事地没有缠着爸爸玩,王柔则默默地帮他重新收拾行李,往包里多放了一些安神的茶叶。

“很麻烦吗?”她轻声问。

“是场硬仗。”杨洛没有隐瞒,“省里大领导来,市里两位主要领导都陪着,关注度太高,不能出一点差错。”

“你能应对好的。”王柔握住他的手,给予无声的信任。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全亮,杨洛便轻轻吻别了还在睡梦中的妻女,拖着行李箱走出了家门。他改签了最早一班的飞机。

在赶往机场的车上,他分别给县长周明杰和副书记陈海洋发了信息:“调研通知已下,李为民省长带队,秦市长、杨书记均全程陪同。我今日提前返程,下午到县里。请通知全体常委,今晚召开紧急常委会。”

飞机起飞时,晨光刚刚刺破云层。杨洛望着窗外逐渐缩小的城市,心已如箭般飞回江华。一场关乎江华未来、也考验他政治定力和工作能力的综合大考,已经进入倒计时。他必须回去,和战友们一起,迎接这场前所未有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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