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磊的省城之行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江华县这潭深水之下引发了难以察觉的涟漪。杨洛表面按兵不动,每日照常主持工作会议,听取各部门汇报,甚至出席了县里一个精神文明建设的表彰活动,但他内心的弦却时刻紧绷着,等待着省城的消息,也警惕着赵德良一方的反扑。
然而,对手的反击来得比他预想的更快,也更直接。
这天上午,杨洛正在听取县交通局关于全县道路状况及改造计划的汇报,秘书神色紧张地推门进来,俯身在他耳边急声道:“杨书记,出事了!龙华镇大坪村,就是上次我们没去成的那个邻村,有村民聚集在丰源矿业的一个尾矿库附近,拉着横幅,说要阻止矿上排污,和矿上的保安队对峙起来了,情绪很激动,眼看就要冲突!”
杨洛眼神骤然一凝。大坪村?尾矿库?他瞬间就明白了,这是赵德良、冯建军等人给他准备的“惊喜”!他们不敢在严防死守的龙口村动手,就选择了邻近的、同样可能受污染影响但管控相对松懈的大坪村,刻意制造事端,目的就是打乱他的部署,让他疲于奔命,甚至可能借此给他扣上一个“维稳不力”的帽子。
“现场情况怎么样?镇里和派出所的人到了吗?”杨洛沉声问道,语气冷静,不见丝毫慌乱。
“镇党委书记马旺财已经带人赶过去了,派出所也出警了,但据说村民情绪很激动,人数也不少,现场有点控制不住。”秘书语气急促。
“通知赵县长、冯书记、吴书记,还有县委办黄主任,立刻到小会议室开紧急会议!”杨洛迅速下令,同时站起身,对交通局局长道,“汇报先到这里,道路改造的问题,必须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下次再议。”
几分钟后,小会议室内烟雾弥漫,气氛凝重。赵德良、冯建军、吴秀莲、黄志强先后赶到。
“情况大家都知道了。”杨洛开门见山,目光扫过众人,“大坪村村民聚集,与丰源矿业保安队对峙,事态紧急,必须立刻处置,防止事态扩大化,坚决避免发生群体性事件和流血冲突!”
赵德良一脸沉痛,抢先发言:“杨书记,发生这样的事,我作为县长,有责任!这反映出我们基层的工作还存在薄弱环节,对群众的思想疏导和矛盾化解不到位。请杨书记放心,我已经责成龙华镇和公安部门,务必稳妥处置,尽快疏散群众!”
冯建军紧接着表态,语气强硬:“杨书记,对于这种非法聚集、扰乱企业正常生产秩序的行为,我的意见是,公安机关必须坚决依法处置,该警告的警告,该带离的带离!绝不能姑息,否则以后谁都来这么一出,我们还怎么搞发展?稳定是大局!”
两人的表态,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看似都在解决问题,实则将矛头引向了“群众非法聚集”、“扰乱生产”,试图为丰源矿业开脱,并将处置不当的风险推给在一线的人。
纪委书记吴秀莲眉头紧锁,没有立即说话。
杨洛没有理会赵德良和冯建军的套路,直接看向冯建军,语气不容置疑:“冯书记,稳定是大局,但解决问题要靠深入细致的工作,不是简单粗暴的压制!我现在要求:第一,现场所有警力,必须保持最大限度的克制,首要任务是隔离双方,防止冲突升级,绝不能激化矛盾!第二,立刻组织工作组,由县里领导带队,赶赴现场,与村民代表对话,倾听诉求,疏导情绪!”
他目光转向赵德良:“德良县长,政府这边,请你立刻协调,组织信访、环保、自然资源等部门精干力量,加入工作组。我们的目的,是解决问题,不是制造新的问题!”
赵德良没想到杨洛如此果断,直接点将,只好点头:“好的,杨书记,我马上安排。”
“那么,谁带队去现场?”杨洛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这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处理好了未必有功,处理不好则要承担主要责任。
冯建军低下头,假装没看见。赵德良也面露难色,似乎在想推脱之词。
就在这时,县委副书记周明杰推门进来,他显然也刚刚得到消息。“杨书记,情况我听说了。”他看向杨洛,主动请缨,“如果您信得过,我去一趟吧。我分管的领域也涉及农业农村和信访维稳,去现场比较合适。”
杨洛有些意外,但迅速权衡利弊。周明杰是市长秦浩宇的人,与赵德良并非一路,他去,至少能保证相对客观地处理问题,不至于一味偏袒丰源矿业。
“好!那就辛苦明杰书记亲自跑一趟!”杨洛当即拍板,“明杰书记,你的任务是控制局面、倾听诉求、缓和矛盾。具体问题,带回来研究。记住,群众利益无小事,无论如何,要确保群众的安全!”
“明白!”周明杰郑重点头,立刻转身出去组织人手。
杨洛又对吴秀莲道:“秀莲书记,纪委也派两个人随工作组下去,一方面是监督执法执纪过程,另一方面,也注意观察和收集情况,看看这起事件背后,是否存在干部履职不到位、甚至侵犯群众利益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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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杨书记。”吴秀莲立刻领会了意图。
安排妥当,众人各自领命而去。会议室里只剩下杨洛和赵德良。
赵德良叹了口气,看似忧心忡忡:“杨书记,这事闹的……就怕影响不好啊。要是被市里、省里知道了……”
杨洛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却带着深意:“德良县长,纸是包不住火的。问题的关键,不在于会不会被上面知道,而在于我们有没有真正为老百姓解决问题。如果丰源矿业确实没有问题,为什么群众会一次次地聚集反映?这才是值得我们深思的。”
赵德良被噎了一下,脸上有些挂不住,干笑两声:“那是,那是,杨书记高瞻远瞩。”
就在江华县因大坪村事件而风声鹤唳之时,远在省城的王磊,却遭遇了意想不到的危机。
他按照指示,抵达省城后,与接头人顺利取得了联系,将水样和加密u盘交了出去。对方告诉他,检测需要时间,让他先找个地方住下,保持通讯畅通,等待下一步指示。
王磊松了口气,以为自己完成了任务。他在检测机构附近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下。然而,就在他傍晚外出吃饭时,敏锐地察觉到似乎有人在不远处盯着他。他心中一惊,想起杨书记交代的“严格保密”,立刻警惕起来。
他故意绕了几条街,通过商店橱窗的反光观察,确认确实有两个陌生男子在尾随他。对方显然很专业,跟踪距离保持得很好。
王磊的心跳骤然加速。他意识到,自己的行踪可能暴露了!是哪里出了问题?是出发时就被盯上了,还是在省城接头时被发现了?
他不敢回旅馆,那里可能已经不安全。他钻进了一个人流密集的大型商场,利用复杂的地形和密集的人流试图摆脱跟踪。但那两人如同附骨之疽,始终若即若离地跟着。
王磊额头上渗出了冷汗。他手里虽然没有水样了,但他本人就是这次秘密任务的执行者,如果被对方抓住,后果不堪设想!他不仅会陷入危险,更可能让杨书记的全盘计划暴露。
必须想办法脱身!必须把被跟踪的消息传回去!
他在商场的卫生间里,用备用手机卡,给杨洛那个极少人知道的加密号码发出了一条简短至极的预警信息:“省城,被盯,安,勿回。”
发出信息后,他立刻取出手机卡,折断冲走。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望着商场外璀璨的灯火和川流不息的车流,眼神变得坚定。他必须依靠自己,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摆脱身后的阴影,保护好自己,等待组织的下一步指令。
江华县的大坪村事件与省城里无声的跟踪与反跟踪,两处战场,同时进入了短兵相接的白热化阶段。杨洛在明处应对着对手掀起的风浪,而王磊则在暗处,独自面对着未知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