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三任局长死亡案件的秘密调查,如同在深不见底的幽潭中投入了一颗石子,虽未激起惊涛骇浪,但那不断扩散的涟漪,已经让潜伏在暗处的生物感到了不安。杨洛能清晰地感觉到,市局内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某些角落投来的目光愈发复杂,带着审视、警惕,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他知道,对手的触角远比想象的更为灵敏。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在继续深挖局长死亡案的同时,杨洛指示李涛和刚刚被提拔到关键岗位的赵强、张晨等人,以整顿治安、梳理积案为名,将调查的触角伸向与土地征迁、工程招标相关的领域——这是“建工集团”赖以起家并不断膨胀的根基。
行动在明暗两条线上同步展开。
明线上,新任治安支队长赵强雷厉风行,组织了几次针对娱乐场所和黄赌问题的集中清查行动,成果“显着”,抓了不少小鱼小虾,查封了几家问题突出的场子。这些行动看似与建工集团无关,却有效地搅动了水面,迫使一些原本依附于建工集团的地下势力收缩或暴露,同时也借此机会,将一些可靠的干警安排到关键岗位,逐步蚕食被对手控制的领域。
暗线上,在张晨那间日夜灯火通明的网安支队实验室里,技术攻坚正在悄无声息地进行。杨洛授意他,利用数据挖掘和关联分析技术,对近五年来莞城市所有超过一定金额的政府工程项目、土地出让信息、以及与之相关的公司股权结构、法人变更、银行流水(在合法合规前提下,通过金融监管部门协作获取部分脱敏数据)进行交叉比对和深度筛查。
同时,杨洛指示督察支队长周卫国,秘密梳理近年来所有涉及暴力拆迁、强迫交易、敲诈勒索的信访举报和报警记录,特别是那些最终不了了之或处理明显畸轻的案件,寻找其中的规律和共同点。
线索,开始像涓涓细流般汇拢。
赵强在一次对城中村赌博窝点的突击检查中,意外抓获了一名建工集团底层的小头目。此人嚣张惯了,在被拘留期间,依然口出狂言:“赶紧把老子放了!不然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我们刘老大跟市里领导都是称兄道弟的!”虽然此人很快被律师保释出去,但这句狂言,却被有心人记了下来。
周卫国梳理的信访记录中,超过七成涉及暴力拆迁和强揽工程的投诉,最终都隐隐指向同一个受益方——莞城建工集团或其旗下众多的子公司、关联企业。而且,许多报案人在事后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威胁和恐吓,部分人甚至被迫撤诉或离开莞城。
张晨的数据分析则揭示了更触目惊心的事实。过去五年,莞城市超过六成的重大市政工程、近八成的核心区域商业地块开发,最终中标方都是建工集团或其关联企业。这些中标的过程,在数据上呈现出诡异的一致性:要么竞争对手在关键时刻莫名退出,要么中标价格恰好比底价高出微不足道的一点,显示出对竞争对手底牌的精确了解。更有一条隐蔽的资金流向显示,有多笔来自不同壳公司的款项,在项目中标前后,流入了某些特定官员亲属控制的账户。
所有的线索,如同无数条蜿蜒的溪流,最终都无可辩驳地汇入同一个名字——莞城建工集团。
一个以董事长刘黑仔(实名刘彪,因早年好勇斗狠、皮肤黝黑而得此绰号)为首的黑社会性质组织轮廓,逐渐清晰起来。该组织明面上是莞城最大的建筑企业,纳税大户,拥有众多光鲜的社会头衔;暗地里,则通过暴力威胁、恐吓、故意伤害等手段,垄断建筑原材料供应和土石方工程,强迫交易,并以行贿等方式,拉拢腐蚀了大量公职人员,编织起一张庞大的保护伞。
“刘黑仔……”杨洛看着屏幕上那个剃着平头、眼神凶狠、穿着不合身西装的中年男子照片,喃喃自语。这只是一个台前的打手,一个摆在明面上的靶子。真正可怕的,是隐藏在他身后,那些手握权柄,为其提供庇护,甚至可能直接策划了清除异己行动的“保护伞”。
杨洛判断,建工集团不过是这个庞大犯罪集团攫取利益的工具和摆在明面的打手,其背后必然存在着一个能量巨大的保护伞网络。而这个网络的核心,很可能已经触及了莞城市的最高权力层。前几任局长的死亡,极有可能就是因为调查触及了这个网络的核心利益,才遭到了灭顶之灾。
更让杨洛警惕的是,警方内部必然存在着级别不低的内鬼。因为好几次,赵强组织的针对性较强的清查行动,明明部署周密,但目标却总能提前得到风声,要么暂停活动,要么准备好应对检查,让行动效果大打折扣。这说明,对手的信息渠道非常灵通,而且就潜伏在警局内部。
“蛇已经开始出洞了,”杨洛对李涛说道,“但打蛇要打七寸。现在动刘黑仔,很容易,但只会惊动他背后的大鱼,让他们有机会断尾求生。我们必须忍耐,要找到能将他们一网打尽的铁证,特别是那些权钱交易、充当保护伞的直接证据。”
目标已经锁定,但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对手隐藏在暗处,势力盘根错节,而自己这边,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杨洛知道,他面对的,是一个在莞城经营多年、根基深厚的庞然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