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进了九月,山里的风开始带着凉意。早晚得穿夹袄了,池塘边的野草尖儿也开始发黄。
秦风蹲在院子里,正打磨那块青石板。凿子“哧啦哧啦”刮着石头表面,石粉簌簌往下掉。黑豹趴在一旁,耳朵随着刮擦声不时抖动一下。
踏雪和虎头在菜地边扑蚂蚱。刚冒出来的白菜苗让这俩小崽子祸害了好几棵,被秦风拎着后脖颈教训了一顿,这会儿老实多了。
“风哥!”
院门外传来王援朝的声音,带着点急切。秦风放下凿子抬头,看见王援朝推着自行车进来,车把上挂了个帆布包,鼓鼓囊囊的。
“咋了?”秦风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石粉。
王援朝把车支好,从帆布包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里头是几坨新鲜的野猪粪,最大的那坨,有小孩拳头大小。
“西边老林子口新发现的。”王援朝推了推眼镜,脸色不太好看,“我拿棍子捅开看了,里头还没消化完的苞米粒,是咱们地里的。”
秦风接过那坨粪,在手里掂了掂。沉,瓷实。凑近闻了闻,腥臊味里带着一股子苞米的甜香。
“四百斤打不住。”秦风把粪扔回油纸包,“看这粪的粗细,这头炮卵子,起码五百多。”
王援朝吸了口凉气:“那……咱们那几杆土铳,够呛吧?”
“够呛。”秦风实话实说,“土铳打黄毛子还行,打这种皮糙肉厚的老炮卵子,一枪下去跟挠痒痒似的。非得打要害,还得连续命中才行。”
他顿了顿,看向王援朝:“上回你说那个渠道……还能用不?”
王援朝明白他说的是什么,点点头:“能用是能用,就是……价儿不便宜。一支全新的五六半,带一百发子弹,得这个数。”他伸出三根手指。
三百块。在1981年,这是普通工人大半年的工资。在靠山屯,够盖两间瓦房。
秦风没犹豫:“整两支。子弹再多要两百发。”
“风哥,这……”王援朝愣了一下,“咱们的钱……”
“钱不够我这儿有。”秦风转身进屋,从炕席底下摸出个铁盒子。打开,里头是一沓沓捆好的票子——有卖猞猁皮攒的,有卖山货得的,还有上次逮着那头黄毛子分的。
他数出七百块,又添了五十:“八百五,够不?”
“够了够了!”王援朝接过钱,手有点抖。这么多现金,他长这么大头一回见,“风哥,你真要整?”
“整。”秦风语气平静,“对付四百斤的野猪王,没趁手的家伙不行。土铳装药慢,打不准,万一第一枪没放倒,让它冲起来,咱们这些人不够它祸害的。”
他拍了拍王援朝的肩膀:“你办事我放心。记住,要全新的,枪号清楚,手续……尽量齐全。”
“我明白。”王援朝把钱仔细揣进怀里,“我这就去公社打电话联系。顺利的话,三天后能到货。”
“路上小心。”
送走王援朝,秦风继续打磨石桌。但手里的活明显慢了,心思不在这上头。
五六半,56式半自动步枪。前世在部队,这枪他摸得最多。762毫米口径,十发弹仓供弹,有效射程四百米,精度高,威力大。打野猪,只要命中要害,一枪就能放倒。
但这玩意儿在民间,属于管制品。虽说东北林区猎户多,早年有些老猎户手里还有三八式、中正式,可像五六半这种现役制式步枪,不是一般人能弄到的。
王援朝能联系上渠道,靠的是他爹当年在县武装部的关系,还有他那些知青朋友的路子。这年头,有些事儿就是人情大于规矩。
三天后,天刚蒙蒙亮,王援朝就来了。不是一个人,自行车后座上还捎着个帆布大包裹,用麻绳捆得结实实实。
“风哥,到了。”王援朝压低声音,额头上全是汗。
秦风把包裹拎进堂屋,关上门。黑豹跟进来,鼻子冲着包裹嗅了嗅,似乎闻到了金属和枪油的味道。
踏雪和虎头也想进来,被秦风关在了门外:“你俩外边待着!”
解开麻绳,掀开帆布。里头是两个深绿色的长条木箱,刷着军绿色的漆,箱盖上印着模糊的厂标和编号。
秦风撬开第一个木箱。黄澄澄的干草铺垫里,躺着一支崭新的五六半步枪。枪身烤蓝完好,在晨光里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枪托是深红色的核桃木,油润发亮。旁边整整齐齐码着十盒子弹,黄铜弹壳在木箱里闪着金光。
第二支也一样。两支枪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枪托的木纹都差不多。
“全新,军工厂刚出厂的库存货。”王援朝小声说,“手续……算齐全。有县里开的猎枪证,枪号都对得上。”
秦风拿起一支,入手沉甸甸的。他熟练地拉开枪栓,检查枪膛——膛线崭新,没有一点磨损。扣动扳机,击针撞击的声音清脆有力。
“好枪。”他低声说。
“子弹一共四百发,按你说的,多要了两百。”王援朝打开另一个小包,“另外,我还弄了俩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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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两个军用望远镜,62式的,八倍镜。镜片有些磨损,但还能用。
“好东西。”秦风接过一个,举到眼前试了试。视野清晰,能看清百步外树叶的脉络,“这东西巡山用得上。”
他把枪装回木箱,重新包好:“先放我这儿。晚上叫柱子和援朝过来,咱们试试枪。”
一整天,秦风都有点心神不宁。不是紧张,是那种猎人得了新家伙、迫不及待想试试的兴奋。前世在部队,每次换装新式武器,他也是这感觉。
晚饭后,赵铁柱和王援朝悄悄来了。秦风把俩木箱搬到后院——新房这边僻静,离屯子中心远,试枪不会惊动太多人。
打开箱子,赵铁柱眼睛都直了:“我滴个娘诶……这、这是真家伙?!”
“废话。”秦风拿起一支递给他,“摸摸,比你那杆老土铳强多了。”
赵铁柱接过枪,手都在抖。他家里那杆土铳,还是他爷爷传下来的,打一回就得清理半天枪膛。眼前这五六半,枪身锃亮,枪栓顺滑,一看就是好货。
“风哥,这得多少钱啊……”赵铁柱咽了口唾沫。
“别问钱。”秦风把另一支递给王援朝,“问就是捡的。”
王援朝接过枪,推了推眼镜,仔细端详。他爹以前在武装部待过,他多少懂点:“确实是好枪。这烤蓝,这木托……怕是军工厂的库存正品。”
“行了,试试。”秦风从箱子里拿出三盒子弹,“去后山老窑洞那边,那儿僻静。”
三人趁着夜色出门。黑豹跟上了,踏雪和虎头也想跟,被秦风瞪了回去:“你俩看家!再跟来,腿打折!”
俩小崽子委屈地趴在门槛上,眼巴巴看着主人走远。
老窑洞在屯子后山二里地,早年烧砖挖的,后来废了,平时没人去。到了地方,秦风找了块平整的土坡,在五十步外立了三块土坯当靶子。
“我先来。”秦风压上子弹,拉动枪栓。
月色很亮,土坯在月光下泛着灰白。秦风端枪,瞄准,呼吸平稳。前世千百次训练形成的肌肉记忆瞬间苏醒——抵肩、贴腮、三点一线、预压扳机……
“砰!”
清脆的枪声在山谷里回荡,惊起一群夜鸟。五十步外的土坯应声炸开一角。
赵铁柱和王援朝都瞪大了眼。这准头,这动静,跟土铳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柱子,你来。”秦风把枪递过去。
赵铁柱手还有点抖,但摸到枪就稳了。这小子天生就是玩枪的料,虽然第一次摸五六半,但姿势模仿得有模有样。
“砰!”
第二枪,打在土坯边上,崩掉一块土。
“好!”秦风拍拍他肩膀,“有天赋。援朝,你也试试。”
王援朝打得更稳。他视力好,又是读书人,懂得计算弹道。一枪出去,正中土坯中心。
“不错。”秦风点头,“都记住了,这枪后坐力比土铳大,抵肩要实。瞄准时别紧张,呼吸放平。”
三人轮流打了一个弹匣,十发子弹。枪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但老窑洞这边偏僻,应该惊动不了屯子。
打完后,秦风仔细检查枪膛。枪管微热,膛线里有些许火药残渣,但整体状态良好。他用通条裹了破布,蘸了点随身带的枪油,仔细清理。
“以后这枪,就是咱们的撒手锏。”秦风边擦枪边说,“平时不拿出来,只有对付大家伙的时候用。子弹金贵,省着点。”
“明白!”赵铁柱和王援朝异口同声。
收拾好东西,三人悄悄回屯。路上,赵铁柱还兴奋得直搓手:“风哥,有这玩意儿,别说四百斤野猪王,就是来头熊瞎子,咱也敢跟它比划比划!”
“别飘。”秦风给他泼冷水,“枪再好,也得打中要害。野猪皮厚,一枪打不中要害,照样能冲过来拱你。”
回到院里,踏雪和虎头早就等在门口。俩小崽子显然听到了枪声,有点不安,围着秦风腿打转。
“没事儿。”秦风揉了揉它俩的脑袋,“以后听见这声儿,就知道是咱家的枪。”
他把两支五六半和子弹仔细收好,藏在堂屋的暗格里。望远镜也收起来,以后巡山用得上。
躺在床上时,秦风心里踏实多了。
有了趁手的家伙,心里就有底。
五百多斤的野猪王?
来吧。
看看是你的皮厚,还是我的子弹硬。
窗外月色正好。
照在新房的青瓦上。
也照在暗格里那两支泛着冷光的枪管上。
秋收越来越近。
该来的,总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