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天,说变就变。早上还晴空万里,晌午头就阴云密布。
秦风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刚进院,豆大的雨点就砸下来了。黑豹领着踏雪和虎头钻进窝里,秦风也赶紧把晾在屋檐下的鱼干收进屋。
雨下得急,哗啦啦的,在地上砸起一片白烟。秦风坐在门槛上,看着雨帘发呆。这几天地里的活干得差不多了,该锄的草锄了,该施的肥施了。练枪也按部就班,小伙子们进步挺快。
就是总觉得,还差点啥。
正想着,王援朝披着块塑料布冲进院子,浑身湿透了。
“风哥!”他抹了把脸上的水,“我表哥捎信来了,那支枪,明天能到!”
秦风眼睛一亮:“当真?”
“当真!”王援朝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头是张纸条,“我表哥写的,明天晌午,老地方。”
秦风接过纸条看了看,叠好揣进怀里:“行,明天我去。”
雨渐渐小了,变成毛毛雨。王援朝拧着褂子上的水:“风哥,还有件事。”
“说。”
“我昨儿个去公社,听供销社的老刘说,最近有人收老鳖,出高价。”王援朝压低声音,“说是三斤往上的,一只给这个数。”
他伸出三根手指。
“三十?”秦风问。
“嗯!”王援朝点头,“活的更贵。老刘说,是县里领导要,补身子。”
秦风心里一动。老鳖,学名甲鱼,这玩意儿确实滋补。前世在部队时,南方战友说过,老鳖炖汤是大补,对老人最好。
“知道哪儿有吗?”他问。
“这就不知道了,”王援朝摇头,“老鳖精得很,不好找。”
秦风站起身,看着院子外蒙蒙的雨雾。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雨停了,日头从云缝里钻出来。秦风换了身干衣裳,背上背篓,里头装着绳子和几个布兜。
“柱子!”他朝隔壁喊。
赵铁柱从屋里探出头:“风哥,啥事?”
“跟我进趟山。”秦风说。
“干啥去?”
“找点东西。”
赵铁柱二话不说,扛着锄头就出来了——山里人习惯,进山总得带件家伙。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屯子。黑豹跟着,踏雪和虎头也想去,被秦风瞪了回去:“滚回去看家!”
俩小崽子“呜呜”两声,趴在院门口不动了。
秦风走的方向不是往常打猎的那片山,而是往东,去一条偏僻的山涧。那儿水急,石头多,平时很少有人去。
“风哥,咱这是找啥?”赵铁柱跟在后面问。
“老鳖。”秦风说。
“老鳖?”赵铁柱一愣,“那玩意儿可不好找,精得很!”
“试试。”
山涧在两道山梁之间,林木茂密,路不好走。雨后更滑,得抓着藤蔓才能下到谷底。谷底有条溪流,水不大,但急,在石头上撞出白花花的水花。
秦风站在溪边,仔细观察。水流、石头、岸边的痕迹,一样样看过去。
赵铁柱也跟着看,可除了水就是石头,啥也看不出来。
“风哥,你看啥呢?”他忍不住问。
“看泡。”秦风指着水面一处。
赵铁柱顺着他手指看去,水面上有几个气泡,很小,不注意根本看不见。
“这是……老鳖吐的泡?”赵铁柱半信半疑。
“嗯,”秦风点头,“老鳖在水底换气,吐的泡跟鱼不一样,小,散得慢。”
他又走到岸边,蹲下身看泥地。雨后泥地软,上面有几个浅浅的印子,像爪子划过的痕迹。
“这是老鳖爬过的印,”秦风说,“看,前爪深,后爪浅。这玩意儿上岸晒太阳,都是前爪使劲。”
赵铁柱佩服得五体投地:“风哥,你咋啥都懂?”
秦风没接话,继续观察。顺着痕迹往下游走了十几步,在一处回水湾停了下来。这儿水流缓,水底有细沙,岸边有几块大石头,石头被晒得温热。
“就在这儿。”秦风肯定地说。
他从背篓里拿出绳子,又掏出个布兜。布兜里是几根特制的钩子——是用缝衣针改的,针鼻那头弯成钩,针尖那头磨出倒刺。钩子拴在尼龙线上,线另一头系在木棍上。
“这能行?”赵铁柱看着那细小的钩子。
“试试。”秦风又从怀里掏出个小油纸包,打开,里头是块猪肝,还带着血丝。这是他早上从家里带来的,特意留的。
他把猪肝切成小块,穿在钩子上。钩尖藏在肝里,只露出一点点倒刺。
“老鳖吃东西是吞,”秦风一边弄一边说,“它一口吞下去,钩子卡在喉咙里,就吐不出来了。”
弄好饵,他把木棍插在岸边,线放进水里,让猪肝沉到水底。然后退到远处,找了块石头坐下。
“等?”赵铁柱问。
“等。”秦风掏出烟,递给赵铁柱一根,自己也点上。
两人静静等着。山涧里静悄悄的,只有流水声和鸟叫声。黑豹趴在岸边,耳朵竖着,警惕地看着四周。
日头慢慢西斜,在溪水上洒下金光。等了约莫一个时辰,赵铁柱坐不住了:“风哥,是不是没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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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急。”秦风盯着水面。
话音刚落,插在岸边的木棍忽然动了动。很轻微,但逃不过秦风的眼睛。
“有了。”他掐灭烟,站起身。
木棍又动了一下,这次幅度大了些。尼龙线绷直了,在水里划出细细的波纹。
秦风不急着收线。他等,等老鳖把钩子吞得更深。木棍被拽得摇晃起来,显然水下的东西在挣扎。
“现在?”赵铁柱紧张地问。
“再等等。”秦风盯着水面。
木棍忽然被猛地一拽,差点从泥里拔出来。秦风这才上前,握住木棍,开始收线。
线绷得紧紧的,水里传来巨大的拉力。老鳖在水底挣扎,力气不小。
秦风不硬拽,他放线,收线,跟老鳖周旋。就像钓鱼,但比钓鱼更需要耐心。老鳖狡猾,会往石头缝里钻,得小心别让线磨断了。
周旋了约莫一刻钟,水下的挣扎渐渐弱了。秦风慢慢收线,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浮出水面。
是只老鳖,个头不小,背甲比巴掌还大,黑褐色,上面有花纹。它四爪乱刨,但钩子卡在喉咙里,挣脱不了。
秦风把老鳖提上岸。老鳖伸长脖子想咬人,被他用木棍按住背甲,翻了过来。肚甲是白色的,光滑。
“好家伙!”赵铁柱凑过来看,“这得有……三斤多吧?”
“差不多。”秦风估了估。老鳖在手里沉甸甸的,活力还足,是好货。
他从背篓里拿出个布口袋,把老鳖装进去,扎紧口。老鳖在口袋里扑腾,但出不来。
“风哥,你真神了!”赵铁柱竖起大拇指,“这都能逮着!”
“碰巧。”秦风收拾东西,“走吧,回。”
两人沿着来路往回走。日头已经落到山梁后面了,天边一片火烧云。
回到屯里,天刚擦黑。秦风把老鳖放进水缸里养着,又喂了黑豹和两个小崽子。
“风哥,”赵铁柱问,“这老鳖……卖不卖?三十块呢!”
秦风想了想:“不卖。”
“啊?”
“留着有用。”秦风说。
赵铁柱似懂非懂,但没多问,回家了。
秦风站在水缸边,看着缸里的老鳖。老鳖缩着脖子,只露出两个小眼睛,警惕地看着外面。
三十块确实不少,够买好多东西。但这老鳖,他另有用处。
九月初八没俩月了。林晚枝她爹腰不好,常年下地落下的毛病。这老鳖炖汤,最补身子。
还有自家爹,年纪也大了,也该补补。
钱可以再挣,这东西可遇不可求。
正想着,林晚枝来了。她挎着篮子,篮子里是几个新蒸的馒头。
“我娘让送来的,”她把篮子放下,看见水缸里的老鳖,惊讶道,“这是……”
“老鳖。”秦风说,“刚逮的。”
“这么大……”林晚枝蹲下来看,“我爹说,老鳖可不好逮,精得很。”
“碰巧。”秦风还是那句话。
林晚枝看着老鳖,又看看秦风,眼神里有说不清的东西。她抿了抿嘴,小声说:“我爹腰疼又犯了,昨儿个贴了膏药,也不见好。”
秦风心里一动:“这老鳖,给你爹炖汤。”
林晚枝一愣,连忙摇头:“不行不行,太贵重了……”
“拿着。”秦风语气不容拒绝,“老人身体要紧。”
“可是……”
“没有可是。”秦风从水缸里捞出老鳖,装进布袋,递给林晚枝,“现在就拿回去,让你娘炖上,今晚就喝。”
林晚枝接过布袋,沉甸甸的。老鳖在里头动,布袋一鼓一鼓的。
她眼眶有点红,低下头:“谢谢。”
“客气啥。”秦风摆摆手,“快回吧,天黑了。”
林晚枝拎着布袋走了,步子很轻,像怕惊着袋里的老鳖。
秦风站在院门口,看着她消失在夜色里,才转身回屋。
踏雪和虎头围过来,他揉揉俩小崽子的脑袋:“明天给你们逮鱼吃。”
黑豹走过来,蹭他的腿。秦风蹲下身,抱住黑豹的脖子:“你也该补补了。等秋后,给你弄点好的。”
黑豹“呜呜”一声,用头拱他。
油灯点起来,光晕黄黄的。秦风坐在炕沿上,想着明天取枪的事,想着秋收的准备,想着九月初八的婚事。
一件件,在脑子里过。
最后想到的,是林晚枝接过布袋时,那双微红的眼睛。
他心里软了一下。
这一世,他要把前世亏欠的,都补上。
对父母,对她,对这片山,对这条河。
慢慢来,一件一件来。
就像逮这老鳖,得耐心,得用心。
总会逮着的。
窗外传来虫鸣,一阵一阵的。
夜,深了。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