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角落的杂物堆深处,几只破旧的酒坛横七竖八地倒着,醇厚中带着一丝辛辣的劣酒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林闲就蜷缩在一堆干枯的稻草里,衣襟上还沾着几片不知名的菜叶残渣,嘴角甚至还叼着半截啃断的竹签,仿佛醉死过去一般,鼾声如雷。
他昨夜的确是故意灌下了整整三坛烈酒,只为制造这场“烂醉如泥,不省人事”的完美假象。
然而,无人知晓,在他沉睡的躯壳之下,那七十二道锈色锁链早已与深藏的地脉灵气达成了某种极其细微的共鸣。
一个不起眼的破碗被他“无意”间倒扣在了头顶,碗底的粗糙陶土恰好遮蔽了从屋顶破洞洒下的清冷月华,以最古朴、最原始的方式,强行切断了他本体神魂与影子的自然连接。
就在月光被遮蔽的刹那,他身下那摊深邃的黑影,开始发生诡异的变化。
那影子不再是平面的,它像是有了生命的墨汁,在地面缓缓蠕动、汇聚,最终竟如一缕黑烟般,悄无声息地从地面上“站”了起来,凝聚成一个与林闲一般无二的人形轮廓。
墙角,那柄古朴的静鸣剑似有感应,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嗡鸣。
下一瞬,一抹清冷的银光自剑鞘中一闪而过,无声无息地没入了那道站立的影中。
影子,获得了它的剑。
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如同一片被风吹起的尘埃,直接穿透了茅屋的土墙,飘然而出。
夜色是它最好的伪装,它的步履甚至比风还要轻柔。
青云宗,内门弟子寝居区。
一名面容阴鸷的青年正躲在自己的房中,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枚通体赤红、刻满符文的火雷。
他眼中闪烁着疯狂与贪婪,只要在明日宗门大典上,将这枚“震天雷”引爆在灵脉节点,届时宗门大乱,他便能趁机夺取秘宝,投靠“万魔窟”。
他正要取出火引,就在这时,一道无法被肉眼捕捉的黑影悄然从他身后掠过。
黑影的手指,在他腰间那条用特殊兽皮编织的腰带内侧,轻轻一触。
一道极淡的,几乎与皮带纹理融为一体的锈色指印,转瞬即逝。
青年只觉后腰微微一凉,仿佛被夜风吹过,并未在意,继续他那足以颠覆宗门的阴谋。
影子没有停留,身形一晃,已至传功阁。
阁楼深处,一名执事正将一封用密语写就的信函装入信筒,封口处用特制的墨蜡封死。
这封信,关乎着如何揪出内鬼、将计就计的关键布局。
影子悬停在信筒之上,指尖在墨蜡封口处轻轻一点。
那本已凝固的墨迹,竟如活物般悄然晕开,最终在中心形成了一个清晰的“井”字纹路。
这无形的指令,已然种下。
最后,影子如鬼魅般穿过重重禁制,抵达了长老院最深处的书房。
书房内,一团翻涌的黑雾正贪婪地窥探着悬挂在墙上的一卷禁地图卷。
那黑雾,正是影叛尊的一缕分身幻象,他奉万魔窟之命,前来窃取青云宗的护山大阵阵图。
影子的到来,没有引起任何灵力波动。
但影叛尊的黑雾却猛地一滞,仿佛被天敌盯住。
他看到了那道影子。
影子没有出剑,只是缓缓抬起手,修长的指尖在旁边的紫檀木案几上轻轻划过。
一个墨迹未干的“停”字,悄然出现在案几的角落。
下一刻,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旁边那方沉重的端砚,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掀翻,黑沉的墨汁轰然泼洒而出,不偏不倚,将那卷珍贵的禁地图卷淋得湿透,阵图瞬间模糊不清,彻底报废。
“谁?!”影叛尊的黑雾剧烈翻腾,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低吼,却只看到一个空无一人的书房。
同一时间,正在后山巡查地脉裂痕的苏清雪,秀眉猛地一蹙。
她感觉袖中那枚师尊赐予的“天机警示符”骤然发烫,她急忙取出,只见原本光洁的符纸上,竟凭空燃起一缕虚幻的火焰,火焰中扭曲地显现出一行小字:有人篡改天机。
天机!
苏清雪心头剧震,能被警示符评价为“篡改天机”的,绝非小事!
她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人,就是那个浑身充满谜团的林闲。
没有丝毫犹豫,她身形化作一道清风,朝着杂役居住的区域疾奔而去。
“砰!”
她一把推开林闲那扇破旧的木门,一股浓烈的酒气混合着汗酸味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只见林闲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堆上酣睡,嘴角还挂着一丝晶莹的涎水,手中甚至还死死攥着一个空酒壶,鼾声震天。
这副模样,与一个自暴自弃、醉生梦死的废物杂役毫无二致。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苏清雪的目光在屋内飞快扫过,最终,定格在了林闲头顶的那个破碗上。
那只是一个最寻常不过的土陶碗,可她的瞳孔却骤然收缩!
她清楚地记得,宗门典籍《阵道拾遗》的孤本残页中曾记载过一种早已失传的上古秘术——影墟同调。
施展此术者,需以“绝阴之物”隔断天光,强行分离魂与影。
而最原始的“绝阴之物”,便是埋于地底百年以上的陈年陶土所制的器皿,用时必须碗口朝下,翻转扣地!
此刻,那个破碗,正正就是碗口朝下,扣在林闲头顶!
不仅如此,她那远超常人的目力,清晰地看到,碗的边缘,有一圈微不可察的、仿佛锈迹一般的银色光晕正在缓缓消散。
那是剑意的余晖!
苏清雪的心脏,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
是他!真的是他!
这个动作,这种布局,只有真正精通“影墟同调”的顶尖大能才会做!
他根本不是在睡觉,他是在行事!
翌日,宗门大典前夕。
一连串的“意外”接连发生。
那名准备引爆震天雷的内门弟子,在大典前的最后准备中,手心突然冒出大量滑腻的汗液,一个“手滑”,那枚价值连城的震天雷竟脱手而出,不偏不倚地掉进了院中的一口枯井里,只听“噗通”一声闷响,再无声息。
那名负责传递关键密信的传令执事,在半路上忽然感到头痛欲裂,全身发起高烧,神志不清间,竟将怀里的信筒当成了降温的冰块,死死抱在怀里,等到被人发现时,信筒内的密信早已被他滚烫的体温和汗水浸得成了一团浆糊。
就连影叛尊在宗门内布置的数个接应暗哨,也在交接情报时,莫名其妙地集体“失忆”,将接头暗号“风起云涌”说成了“计划败露,快跑”,导致一众魔道探子自乱阵脚,被巡山弟子抓了个正着。
一时间,宗门内人心惶惶,众人皆以为是天谴降临,或是出了极其高明的内鬼。
唯有林闲的茅屋角落里,那些归印蚕在蚕茧中疯狂吐丝。
最终,当蚕茧彻底成型时,无数根金色的丝线竟在茧上,拼出了四个古朴的小字:“勿动手。”
院外,那只只对背誓者咆哮的默誓犬,对着一名满脸戾气、正因计划失败而暗自恼怒的弟子狂吠不止。
可当林闲那道被晨光拉长的影子从它身边经过时,它却瞬间夹起尾巴,温顺地低下了头。
林闲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仿佛被人用巨锤砸过一般。
他茫然地看着窗外明媚的晨光,怔怔出神。
他只记得自己昨天心情似乎很差,于是喝了很多酒,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为何要喝,又为何会睡在杂物堆里。
宿醉的感觉,真实得让他自己都深信不疑。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口袋,却掏出了一片薄如蝉翼、焦黑如炭的碎片。
那碎片没有温度,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寂灭气息,像是被烈火烧尽的影子残骸。
【叮!】
一行冰冷的文字,在他脑海中缓缓浮现:
【检测到宿主完成首次‘影契缔结’,解锁特殊成就【影契归无】。】
【效果:你不在场,却已到场。
你的影子将代替你,履行你潜意识中最想达成的“秩序契约”,扭转危机于无形。】
【代价:每缔结一次影契,你将遗忘一段与之相关的“动机”记忆。】
林闲呆呆地望着掌心那片焦黑的残影,一种莫名的心慌感涌上心头。
“我是不是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他喃喃自语,眼中满是困惑与茫然。
就在这时,屋外,那只一直忠心守护的断义犬,突然毫无征兆地抬起头,对着初升的太阳,发出了一声悠长而悲怆的仰天长啸。
那啸声中没有愤怒,没有警示,只有一种仿佛在哀悼某段被永远抹去、再也无法追回的过往的、深沉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