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风声化作咆哮的鬼哭,卷起漫天沙石。
那面本就摇摇欲坠的废殿残墙,在狂风的最后一击下,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轰然倒塌!
碎裂的砖石与断裂的梁木如山崩般砸落,而它的正下方,正是那个装着冷饭、供奉过瓷片、承载着万千誓愿丝线的破旧陶罐。
“不!”
一声嘶吼,不是来自一人,而是三道身影。
绝望僧目眦欲裂,竟是不闪不避,将自己淬炼得堪比金石的肉身,如一堵人墙般悍然迎向那倾颓的断壁!
他那魁悟的身躯在碎石冲击下瞬间血肉模糊,却死死撑住了一角。
与此同时,一道枯瘦如鬼爪的手臂从阴影中疾射而出,正是烬影婆!
她那看似干瘪的手掌上,缭绕着灰黑色的烬影之力,竟将一块磨盘大的巨石硬生生抓住,指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却未退半步。
最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守空椁。
这位视棺如命的老人,竟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背上那口沉重的玄铁棺椁猛地掷出,不是为了抵挡,而是用棺角精准地卡住了一根即将砸碎陶罐的主梁!
他自己则以一个狼狈至极的翻滚,扑到了陶罐之前,用后背硬生生承受了无数碎砖的撞击。
“轰隆——”
烟尘弥漫,三人合力,竟真的在毁灭的洪流中,为那个小小的陶罐撑起了一片狭窄的安全空间。
然而,剧烈的震荡依旧无法完全避免,陶罐“咔”的一声,崩开一道细微的裂纹。
就是这道裂纹,仿佛打开了某个禁制的缺口。
最后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的、几乎透明的愿契蚕丝,从罐中悠悠飘出。
它刚一离体,一只盘旋在林闲眉心许久的归烬蝶便闪电般飞来,用口器轻轻衔住那缕蚕丝。
蝴蝶绕着废墟上空盘旋三圈,发出一声仿佛来自远古的清越蝶鸣,随即化作一道流光,义无反顾地融入了林闲紧闭的眉心。
一切尘埃落定。
守空椁咳出一口混着泥沙的鲜血,却看也不看自己的伤势,颤斗着双手,无比珍重地捧起了那个裂开的陶罐。
他喘息着,视线落在陶罐底部,瞳孔骤然收缩。
那里,有一道极浅极浅的划痕,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字——“闲”。
那是某个深夜,林闲百无聊赖,无意识间用指甲划下的痕迹。
就是这个字,象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了守空椁的心脏上。
他那平日里挺得笔直的腰杆,此刻再也支撑不住。
双膝一软,“噗通”一声,竟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陶罐,越过头顶,声音沙哑而庄严,响彻整个残破的宗门:
“此器,承过我宗薪火之饭,饮过同门血泪之水,装过被世人遗忘的时间碎片即日起,列为我烬影宗第一圣物!”
话音落下,满场死寂。
紧接着,周围那些侥幸存活的烬影宗弟子,无论身上带着怎样触目惊心的伤口,都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又仿佛被注入了全新的信念,一个接一个地跪了下来。
他们对着守空椁手中的陶罐,对着那个曾经被他们视为垃圾的旧物,挣扎著,叩首,膜拜。
烬影婆拄着一截断木,缓缓站起,看着这番景象,苍老的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苦笑:“痴儿们你们拜的哪里是这个罐子你们拜的,是那个连抬头看你们一眼都不敢的人啊。”
绝望僧撕下自己身上早已破烂不堪的僧袍,小心翼翼地,一层又一层地包裹住陶罐的裂缝,仿佛在处理一件绝世珍宝。
他的动作轻柔得不象一个金刚怒目的武僧,口中低声呢喃:“他曾把最后一口干馍分给我现在,轮到我护着他一点东西了。”
就在僧袍完全包裹住陶罐的瞬间,异变陡生!
一道微弱却无比纯粹的光芒,竟从那道被包裹的裂缝中渗透出来。
光芒投射在弥漫的烟尘上,化作一幅幅流转的画面。
画面中,是林闲蹲在墙角,将自己仅有的一个馒头掰成十几份,分给一群饿得面黄肌瘦的新入门弟子;是他在清扫庭院时,悄悄扶起一个被师兄推倒、正在哭泣的孩童,又在师兄回头时迅速躲开;是他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独自一人拖着铁锹,在乱葬岗上掩埋那些无人认领的同门尸骨,为他们立上无字的木牌
一幕幕,一桩桩,全是些微不足道、早已被所有人遗忘的小事。
随着画面的流转,那群始终盘旋的归烬蝶仿佛受到了感召,竟“嗡”的一声,集体飞向那些光影。
每一只蝴蝶飞入,都让那段被遗忘的善意画面变得更加清淅、更加温暖。
战场边缘,一名被魔修吓破了胆的烬影宗弟子,正悄悄脱离战团,准备当一个可耻的逃兵。
他刚跑出没几步,忽然感觉自己的影子滚烫如火。
他惊恐地低头,只见一只通体赤红的燃念鼠,正从他的影子里钻出,疯狂啃噬着他的脚底板,仿佛要将他最后一点逃生的信念都抽干、燃尽!
就在他绝望惨叫之际,一道灰金色的火线,猛地从远处那被僧袍包裹的陶罐裂缝中激射而出,跨越数百米距离,精准地打在他面前的地面上!
火光迸现,在地面上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背影——那是林闲。
他正拿着一把破扫帚,慢吞吞地扫着地,口中还嘟囔着一句含糊不清的话:“挡路了。”
那名逃兵浑身剧震,如遭雷击。
他看着那个模糊的背影,看着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卑微到尘埃里的动作,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想起了自己刚入门时,也是这样被林闲的扫帚“不小心”挡住过,那时的他,还曾厌恶地啐了一口。
“啊啊啊——!”
逃兵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他猛地转过身,不再逃跑。
他环顾四周,捡起一把断裂的扫帚,竟将它当作战矛,赤红着双眼,疯了一般冲向刚刚还在追杀他的魔修敌阵。
“老子今天替他扫干净这条道!”
与此同时,废殿之内,躺在临时床铺上的林闲,指尖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他的识海深处,那朵由烬影之力凝聚的黑色火莲,正在缓缓合拢花瓣,预示着力量即将内敛至极致。
眉心深处,那双洞悉万物劫数的观劫瞳·叁,已经清淅无比地预判出了最终的时刻——明日子时,地脉火柱将彻底逆燃,烬影宗万年积累的根基将迎来终末。
若无薪火之主主动引火入心,以身为炉,烬影之力将彻底溃散于天地之间,不复存在。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他脑海中浮现:
【任务要求:需宿主亲身开启。】
【任务描述:以身为祭,点燃刹那永恒。】
现实中,守空椁已经抱着那被僧袍小心包裹的陶罐,轻轻放在了林闲的枕边。
他看着林闲苍白如纸的脸,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等你醒了咱们换个新的。”
夜风拂过残破的殿堂,吹动了包裹陶罐的僧袍一角。
罐子里,那几粒早已干硬的冷馍碎屑,在无人察觉的角落,竟也微微泛起了一丝与罐身裂缝中相同的光芒,仿佛还在静静等待着它的主人,吃下这最后一口。
【烬影焚天】,静待终燃。
夜,越来越深。
喧嚣的战场,垂死的呻吟,狂暴的风声,似乎都在不知不觉间慢慢变弱。
起初只是风声小了,接着是远处魔修的嘶吼变得模糊,再然后,连伤者的痛哼都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隔膜吸收。
最终,仿佛有谁按下了天地间的休止符,一切声音,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