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撕裂天际最后一抹昏暗,金色的光辉如同融化的神铁,泼洒在青云宗的残垣断壁之上。
然而,这本该带来希望的晨光,却照亮了战场上最为诡异的一幕。
幸存的三百馀名青云宗弟子,眼中最后一点恐惧被一种近乎狂热的平静所取代。
他们不约而同地松开了手中紧握的法宝、断裂的兵刃,任由那些曾赖以生存的利器跌落在尘埃与血泊之中。
然后,他们弯下腰,从瓦砾堆里,从烧焦的梁木下,拾起了那些最不起眼的东西——扫帚、断裂的竹杆,甚至是光秃秃的帚柄。
一双双颤斗却坚定的手握住粗糙的木杆,下一刹那,灰金色的火焰无声燃起,如灵蛇般缠绕而上,却不伤及木柄分毫。
那火焰,既有灰烬的死寂,又有初阳般的微光,矛盾而和谐。
更有甚者,一名浑身浴血的内门弟子解下自己早已破烂的外袍,郑重地将其披在了一根长长的扫帚杆上,高高举起,那褴缕的布料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俨然一面不屈的战旗。
就在此刻,一只通体呈现灰烬色泽、翅膀边缘闪铄着点点金芒的蝴蝶,悄然落在了宗门大殿最高处的屋脊残骸上。
那是归烬蝶,林闲十年寂寞孕育出的唯一生灵。
它薄如蝉翼的翅膀,轻轻振动了三下。
嗡——
没有声音,却胜似雷鸣。
所有手持扫帚的弟子身躯齐齐一震,脑海中,一幅清淅无比的画面浮现而出。
青云宗的无数个清晨与黄昏,一个瘦削的身影,握着一把最普通的扫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的动作慢吞吞的,仿佛永远睡不醒,清扫着落叶,清扫着尘埃,清扫着从无人问津的角落。
那动作,十年间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改变,更从未有片刻的停歇。
“你看,”绝望僧站在抵御魔修的最前线,他手中同样握着一把从火堆里扒出来的断帚,对身旁一位刚刚失去师父、泪流满面的少年弟子说道,“你看他扫地的样子,象不象是在画一道符?一道画了整整十年,却从未断过一笔的符。”
少年抬起婆娑的泪眼,看着脑海中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重重地点了点头,握着竹杆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荒唐!简直是荒唐透顶!”不远处,一位幸存的执法长老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们怒斥,“强敌当前,你们竟然拾起这些废物当武器?这是要将青云宗最后的颜面也扫进地里吗?!”
他的话音未落,三名气息暴虐的魔修已然越过防线,如饿狼般扑来。
为首一人脸上挂着残忍的狞笑,高高举起手中的九环屠刀,刀锋上怨魂缠绕,眼看就要将那少年劈成两半。
面对这夺命一刀,少年没有闪躲,只是学着脑海中那个身影的样子,将手中的竹杆举起,横档身前。
不,甚至算不上格挡。
他只是将那缠绕着灰金火焰的帚尖,对着脚下的地面,轻轻一点。
“嗤啦!”
大地仿佛活了过来。
以那帚尖点地之处为中心,一道道蛛网般的裂缝骤然蔓延开来,缝隙之中,不再是漆黑的泥土,而是奔涌不息的灰金色火流!
那三名魔修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身形便在接触到火流的瞬间,被焚烧得干干净净,连一丝黑烟都未曾留下,仿佛从未存在过。
执法长老脸上的怒斥凝固了,他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双目圆瞪,死死盯着那片焦黑的土地,以及那些从裂缝中缓缓退去的灰金火焰。
“这这到底是什么功法?!”
远处,站在一截断墙上的烬影婆,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看着这一切,发出嘶哑的冷笑:“功法?蠢货。这不是功法,是信。”
是十年如一日,风雨无阻的坚持。
是三百颗绝望的心,在同一刻捕捉到的唯一信念。
战场中央,一直沉默不语的守空椁,抱着他那口须臾不离身的空棺,一步一步,沉稳地走了进来。
他的每一步都仿佛丈量着大地的脉动。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将那沉重的棺盖缓缓推开。
棺中没有尸体,没有法宝,只有一物——一把早已朽坏不堪,仿佛随时都会化作飞灰的扫帚。
那是青云宗创始人亲手制作的“承命之帚”的仿品,一件被遗忘了近千年的废物。
守空椁从中取出这把朽坏的扫帚,双手紧握,猛地将其插入脚下的土地之中。
他抬起头,声如洪钟,响彻整个青云宗废墟。
“凡执帚者,皆为守夜人!”
刹那间,仿佛一道无形的命令下达。
所有手持扫帚的弟子身上,那灰金色的火焰轰然暴涨数尺!
一道道火焰彼此勾连,交织成网,在三百名“守夜人”的头顶,撑开了一道巨大而璀灿的灰金色护盾!
就在护盾成型的瞬间,天空猛然一暗。
九幽役灵官终于失去了耐心,亲自出手。
他立于万魔窟的飞天战舰之上,单手虚按,一团蕴含着毁灭气息的黑色烈阳凭空出现,带着焚毁万物灵魂的可怕威能,悍然砸下——正是他的成名绝技,“魂炉爆炎”!
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中,黑色烈阳与灰金护盾悍然相撞。
整个战场都为之剧烈摇晃,冲击波将无数残垣断壁碾为齑粉。
然而,那看似薄弱的火焰护盾,却在剧烈的震颤中,硬生生撑住了这致命一击!
虽然光芒黯淡了许多,但它,没有碎!
青云宗后山,一座坍塌大半的偏殿内,林闲依旧静静地躺在地上,毫无声息。
但在他的识海深处,那朵由“烬影”凝结而成的火莲,正以一种玄奥的韵律缓缓旋转。
莲座之上,十三道模糊的“时痕”正逐一亮起,闪铄着过去与未来的光影。
一幕未来的景象清淅地呈现在他意识中:三日后的子时,深埋于青云宗地底的地脉火柱,将迎来千年一遇的“逆燃契机”。
届时,若能以那三百名弟子身上燃烧的“信火”为引,以乱葬岗下他悄然布置十年的“影冢”为基,再以他掌握的“寂时”为序,便可发动一次足以复盖整个战场的禁忌之术——刹那永恒!
一瞬间的永恒,足以逆转乾坤,颠复战局。
然而,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却在他识海中闪铄,带着最后的警告:【宿主生命体征持续下降,预计剩馀时间:十二时辰。
是否放弃原计划,立刻引爆烬影内核,强行发动‘刹那永恒’(残缺版)?】
林闲没有回答。
他的嘴唇微微翕动,在无意识的梦中,只发出了两个模糊的音节:“再等等”
夜幕,悄然降临。
肃杀的战场迎来了短暂的宁静。
那三百名新晋的“守夜人”没有休息,他们列成一个整齐的方阵,于通往主峰的万级台阶上盘膝而坐。
每个人膝前,都放着一只从废墟里找来的破碗,碗里盛着一捧清水。
清冽的水中,倒映着漫天星月,也倒映出每一名弟子心中,那个总是蹲在墙角,默默啃着干馍的瘦削身影。
他们闭上双眼,齐声低诵,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共鸣,传遍了整个山谷。
“闲。”
这声音仿佛拥有穿透虚空的力量。
远在万魔窟的前线大营,数名正在打坐的魔修猛地睁开双眼,心悸不已。
他们竟在入定中看到了同一个梦魇——自己被无数把燃烧着灰金色火焰的扫帚团团围困,每一次挥动,都仿佛是命运的审判,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中军大帐内,九幽役灵官一掌拍碎了身前的紫檀木案几,他感受到了那股来自灵魂深处的威胁。
那不是力量的威胁,而是一种“理”的颠复。
他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传我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找到那个叫林闲的杂役!杀了他!立刻!马上!否则,此战必败!”
而在那座寂静的偏殿里,昏迷中的林闲,右手食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
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的烬影之火,顺着他的指尖,通过血肉,悄无声息地渗入身下的土地,如同一条拥有生命的根须,蜿蜒着,执着地,向着青云宗后山那片埋葬了无数枯骨的乱葬岗深处蔓延而去。
【警告:宿主生命体征即将跌破临界点。】
【检测到特殊因果律正在收束】
【“万古第一苟道真仙”成就结算已进入最后准备阶段——】
【明日,当太阳升起,你将不再是人,而是传说。】
夜色将尽,当第一缕晨光刺破黑暗,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敌我,无论生死,都将不由自主地望向同一个地方——承愿殿的废墟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