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光华并非死物,而是一种蕴含着磅礴生命力的律动。
每一次收缩,都仿佛在积蓄着开天辟地的力量;每一次膨胀,都让周围的石阶跟着微微发颤,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裂。
林闲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他依旧保持着那副老态龙钟的模样,慢悠悠地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一个破旧的陶罐。
罐子里是些早已冷硬的米饭,他捻起几粒,小心翼翼地放在裂缝旁,嘴里还絮絮叨叨地念着:“吃吧,吃吧,小家伙们,吃了好有力气搬家。”
他的动作自然无比,就象一个寻常可见、心善喂蚁的老人。
然而,在他宽大袖袍的遮掩下,那只布满老人斑的手,指尖却微不可查地一动。
一道比发丝还要纤细、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守夜人印记,顺着他拄在地上的扫帚尖,如一滴无形的水墨,悄无声息地滴入了那深不见底的裂缝之中。
刹那间,林闲脚下的影子猛地一颤。
影中,一盏古朴的、形似蚕茧的灯灵——归影蚕灯,骤然亮起幽光。
灯光并未照亮现实,而是如同一面穿透万物的镜子,将地底深处的景象清淅无比地倒映在他的神识之海。
那是一幅足以让任何修士都为之疯狂的画面!
地底之下,根本不是什么山石土层,而是一条由亿万枚火焰符文交织缠绕而成的巨大龙脉!
它盘踞在整座山峰的根基处,每一次搏动,都引得符文如潮水般起落,释放出毁天灭地的威能。
而在那条磅礴龙脉的内核,最炽烈、最耀眼的源点之处,赫然插着一柄剑——正是那柄他不久前在乱葬岗随手挖出,又因其貌不扬而随手扔在柴房角落的“守夜剑”!
剑身与龙脉已然融为一体,它就象一枚定海神针,死死地镇压着这条即将失控的火龙。
而此刻,那搏动,正是龙脉苏醒的征兆!
就在此时,地底的火柱陡然一震!
那只曾握住他扫帚的巨手虚影再次浮现,比上一次更加凝实,更加庞大。
这一次,它的目标不再是扫帚,而是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压,缓缓地、坚定地伸向林闲的脚下,似乎要将他整个人都拖入那片火焰深渊!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比黑夜更深沉的影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林闲身前。
影冢守拄着一柄与林闲手中一模一样的扫帚,佝偻的身躯却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岳,挡住了那巨手的去路。
他头也不回,声音沙哑而急促地低语:“主,它认的是兵器不是人。守夜剑的气息,在您的扫帚上留下了烙印!”
兵器?不是人?
林闲浑浊的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滔天的威压,提起了手中那把用了几十年的破扫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朝着那道不断扩大的裂缝,猛地插了下去!
嗡——!
一声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嗡鸣,瞬间传遍了整座山峰!
大地剧烈地颤斗了一下,无数在主峰修行的弟子站立不稳,惊骇地望向山顶。
只见那根平平无奇的竹制扫帚,在插入裂缝的瞬间,竟仿佛化作了引动天雷地火的钥匙!
赤金色的火光,疯了一般顺着粗糙的竹杆向上攀爬,无数玄奥的火焰符文在竹杆表面流转生灭。
最终,所有的火光汇聚在扫帚顶端的竹篾上,竟在半空中凝成了一朵迎风跳动、美得令人心悸的赤金火莲!
紧接着,一声模糊而古老的低吼,从地脉深处滚滚而来,带着无尽的痛苦,又夹杂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狂喜:
“薪火归位”
异象惊天!
一道身影如鬼魅般掠至百步之外,骤然停下。
来者是守空椁,他怀里死死抱着一口空空如也的棺材,望着那根化作火柱的扫帚,浑浊的老泪瞬间夺眶而出,声音哽咽:“是了是了!当年创始人他老人家也是这样用最不起眼的东西,唤醒了这宗门最不该醒的东西”
话音未落,另一道身影悄然浮现在他身旁。
缝时婆手中捏着一枚细若牛毛的银针,针尖上牵引着一缕清冷的月光,精准地洒向那道裂缝,似乎在安抚着暴动的地脉。
她看着林闲的背影,缓缓摇头:“老棺材,你看错了。他不只是在唤醒地脉,他是在改写契约——用他自己,和这把扫帚,代替了守夜剑。他把宗门与地脉之间冷冰冰的‘守护’,变成了休戚与共的‘共生’!”
就在这几位宗门活化石为之震撼失语时,事件的始作俑者林闲,却突然“吓得”脸色煞白,扔下手中那已然变得滚烫的扫帚,连滚带爬地拔腿就跑,一边跑还一边惊恐地大喊:“着火啦!地龙翻身啦!救命啊!”
他那副屁滚尿流的狼狈模样,与半空中那朵神圣的赤金火莲形成了无比荒诞的对比。
扫帚被留在了原地,兀自深深插入裂缝中,顶端的火莲静静燃烧,释放出温和而磅礴的气息,将整座山峰笼罩其中。
当夜,无人入眠。
乱葬岗上,数万座坟头之上,那些终年盛开的黑色不知名野花,竟不约而同地齐齐调转了方向,花盘朝向主峰之巅,所有花瓣紧紧闭合,宛如最虔诚的信徒在祷告。
执掌哭丧棒的哭棺婢,在睡梦中见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无数亡魂排着整齐的队列,自坟中走出,他们不再哀嚎,不再迷茫,每个魂体手中都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小团微弱的火苗,汇成一条光的长河,沉默地走向那根贯通天地的火柱。
她猛地从梦中惊醒,下意识地望向院角。
那株她用自己心头血浇灌、能照亮亡魂回家路的发光小苗,竟在一夜之间拔高了寸许,原本光秃秃的叶片上,浮现出一行由灵火组成的娟秀小字:谢谢梳头。
她愣了半晌,随即朝着主峰的方向,重重地跪下,泣不成声地叩首,却不知自己拜的究竟是哪路神仙。
黎明时分,第一缕晨曦刺破云层。
林闲又象往常一样,蹲在自己那间破败木屋的墙角,左手拿着一个干硬的白面馍,一口一口,面无表情地啃着。
不远处,那根插在地缝中的扫帚依旧矗立,顶端的火莲已经隐去,但整根扫帚都泛着一层淡淡的赤金光泽,神圣而威严,方圆百丈之内,无人敢于靠近。
一个沉重的拖拽声由远及近,守空椁面色复杂地将那口黑漆漆的空棺材,一路推到了林闲的木屋门外,端端正正地摆好。
他对着屋内那个啃着馍的苍老身影,深深鞠了一躬,声音沙哑地低声道:“从今往后,这宗门的地,踩着你的影子,才能安稳。”
林闲啃馍的动作顿也未顿,仿佛没听见。
而在他的视网膜深处,一行只有他能看见的金色小字,正缓缓浮现:
【“万古第一苟道真仙”你不是靠土地活着,是你让土地记得该怎么活。】
夜色再次降临,宗门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中沉睡。
林闲吹熄了屋里那盏昏暗的油灯,破旧的木板床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烛火熄灭,木屋陷入死寂,床上那具苍老的身躯呼吸平稳,仿佛已沉入最深的梦乡。
然而,无人知晓,就在他眼皮彻底合拢的瞬间,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意识,已悄然穿透了现实与虚幻的壁垒,沉向了那片更为广阔、更为古老的阴影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