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潭水瞬间淹没了他,阴冷与腐臭的气息如万千毒蛇,疯狂钻入他的七窍。
岸边的哭棺婢吓得花容失色,惨白的脸上血色尽褪,失声尖叫:“你你别乱动!快上来啊!”
这蚀骨毒潭,宗门人尽皆知,是废弃的试药之地,潭中毒性霸道无比,曾有三名犯错的试药弟子被扔进去,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一个杂役掉进去,焉有命在?
然而,她话音未落,潭中的林闲只是象征性地扑腾了两下,便如断了线的木偶般沉了下去,一动不动。
水面之上,唯有那只破旧的饭碗孤独地漂浮着,碗中那点微弱的引路灯灵火光如豆,忽明忽暗。
诡异的是,那摇曳的火光并未熄灭,反而在墨绿色的潭水上投射出一幕扭曲的光影——画面中,同样是这个少年,同样是这个毒潭,七年前的他,也是这般坠入,却在潭底的淤泥中,被一团无形的混沌源焰包裹,万毒不侵。
就在此刻,潭底最深处的淤泥陡然翻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惊醒。
一道近乎透明的人影缓缓浮现,轮廓扭曲不定,带着一股源自时间长河尽头的腐朽气息。
“七年了,林闲,”那人影发出沙哑而怨毒的冷笑,声音不经空气,直接在灵魂层面响起,“上一次让你靠着混沌源焰逃了,这一次,我看你还怎么逃!”
它,正是此地时间节点的看守者,时魇!
话音未落,时魇抬起虚幻的手,五指成爪,猛地向前一撕!
“嗤啦”一声,它面前的空间竟如一张薄纸般被撕开一道漆黑的裂隙,裂隙对面,正是七年前林闲落潭未死的那一幕!
它要做的,就是强行抽取那段“未死”的记忆坐标,将林闲的存在从“活”彻底抹去!
然而,沉在潭底,双目紧闭的林闲,嘴角却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冷意。
他的右手食指,在黏稠的淤泥中,以一种极为缓慢而隐秘的轨迹,轻轻划出了半个残缺的印记。
那是一个属于影冢守夜人的独特徽记!
几乎在印记成型的瞬间,岸边的黑暗中,一道比影子更淡的身影一闪而逝,快到连哭棺婢都未曾察觉。
紧接着,异变陡生!
本该死寂的毒潭水面,竟毫无征兆地浮现出无数细小的黑色花朵。
那些花瓣薄如灰纸,象是被人用指尖仓促折叠而成,散发着乱葬岗深处独有的、安抚亡魂的阴冷气息。
安魂花!
一朵小小的安魂花,随波逐流,轻飘飘地落入了那只漂浮的破碗之中。
“嗡——”
破碗碗底,一道早已黯淡无光的金线骤然亮起!
那朵安魂花仿佛触碰到了什么开关,瞬间完全绽放。
一股恐怖的吸力从碗中爆发,潭水中那足以融金化骨的剧毒,此刻竟如百川归海,被疯狂地反向吸入碗内!
毒气汇聚,在碗中并未消散,反而凝成了一道扭曲模糊的时间残影——正是七年前,林闲落潭不死的那段记忆碎片!
“不!”时魇见状,发出愤怒的咆哮。
它辛辛苦苦守护的“毒源”,竟被对方用这种方式引出,化作了锚定时间的坐标!
它放弃了撕裂时空,扭曲的身影化作一道流光,不顾一切地朝着林闲本体扑去!
可就在它即将触碰到林闲的刹那,一道清冷的蓝光从天而降,如月华凝成的薄纱,精准地挡在了它的面前。
“滋啦!”
时魇撞在蓝光之上,仿佛烙铁碰上冰块,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被硬生生弹了回去。
不知何时,潭边的大树下,多了一位手持银针线团的老妪。
她满头银发,脸上布满皱纹,手中的银针却牵引着乌云缝隙中漏下的稀疏月光,灵巧地穿梭,织出那张看似薄弱却坚不可摧的屏障。
缝时婆!
“漏掉的命,也是命。”缝时婆眼皮都未抬一下,声音苍老而平淡,“他的时间线,自有定数。你,无权收割。”
就在此刻,潭底的林闲猛然睁开了双眼!
“噗——”
他张口喷出一大口乌黑腥臭的“毒血”,但这只是伪装。
在他的识海深处,那座沉寂的古钟轰然再响,“当”的一声,悠远而厚重。
第二道代表着过去关键节点的“时痕”,终于在钟壁上缓缓归位。
一行冰冷的文本在他眼前浮现:
【检测到宿主于绝境中,借亡者共情锚定时间坐标,成功解锁天赋“蚀命回响”——你用别人的痛,记住了自己的活。】
现实中,林闲的表演才刚刚开始。
他仿佛刚从鬼门关爬回来,脸上写满了劫后馀生的惊恐与茫然,手脚并用地挣扎著,拼尽全力爬出毒潭。
他浑身泥泞,狼狈不堪,一上岸就死死抱住那只破碗,身体抖得象秋风中的落叶,牙齿咯咯作响:“吓吓死我了我我还以为死定了”
哭棺婢看着他这副模样,再想到那诡异出现的黑花和瞬间清澈不少的潭水,只当是发生了什么自己无法理解的邪门之事,哪里会怀疑他。
黎明时分,天光微亮。
心中不安的哭棺婢,揣着几张黄纸,偷偷来到蚀骨毒潭边,想为那个可怜的杂役烧纸祈福,让他安息。
可当她走到潭边时,却彻底愣住了。
一夜之间,那潭本该墨绿如鬼眼的毒水,竟变得清澈见底,再无半点毒性。
而在潭底的淤泥之上,竟开出了一圈圈灰白相间的小花,花心处,似乎还嵌着一点微弱的光芒。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颤斗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朵离岸最近的小花。
指尖相触的瞬间,一幕画面如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昏暗的杂役房内,一个瘦弱的身影(正是林闲),正小心翼翼地捡起一把她不慎遗落的旧木梳,悄悄地擦拭干净,放回了她房间的窗台上
那是她母亲留给她唯一的遗物。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记错了地方,没想到
“呜”哭棺婢再也忍不住,双膝一软跪在潭边,捂着嘴,压抑的哽咽声在寂静的清晨中格外清淅。
而此刻,宗门最偏僻的杂役院屋檐下,林闲正悠闲地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将洗好的衣服一件件晾起。
那只历经劫难的破碗就搁在他的膝上,无人能够看见,碗底那道亮起的金线,已经悄然无声地绕行了整整半圈。
他的眼前,新的提示缓缓浮现:
【“万古第一苟道真仙”你吃的每一口苦,都在替时间还债。】
林闲的目光平静如水,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缓缓升起的朝阳,又望向西方那片以一种不合常理的速度迅速暗沉下去的天幕。
一直沉寂的微风,在这一刻悄然涌动,风中带来的,不再是雨后泥土的芬芳,而是一种极淡的、仿佛冷铁与枯萎岁月混合的金属腥气。
第六天,就要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