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林闲茅屋内的那只破碗,此刻正散发着奇异的微光。
碗底的蚕茧不再是初时的灰白,而是彻底化作了一块无瑕的羊脂美玉,通体莹白,温润生光。
更令人心惊的是,在那半透明的茧壳之内,仿佛封印了一捧璀灿的星河,无数光点在其中缓缓流转,明灭不定,宛如活物。
子时三刻,阴气最盛的一刹那。
“咔嚓——”
一声轻微却无比清淅的脆响,打破了乱葬岗的死寂。
莹白的茧壳上裂开一道缝隙,万千星光自那缝隙中喷薄而出,将这间简陋的茅屋照得宛如九天仙阙。
紧接着,茧壳寸寸碎裂,一只巴掌大小的蝶形灵体,从那星光的洪流中翩然飞出。
它没有实体,身躯完全由流动的光芒构成,薄如蝉翼的翅膀上,纹路繁复玄奥,每一次扇动,都会洒下点点碎金般的光屑。
它生有六足,同样是光芒所凝,虚虚踏在空中,每一步落下,脚下便会荡开一圈微光涟漪。
这,便是归影蚕历经九死一生,蜕变而成的“引路灯灵”!
它似乎对林闲有着天生的亲近,绕着他盘旋飞舞了整整三圈,每一次靠近,林闲都感觉自己的神魂仿佛被温润的泉水洗涤过一般,清明无比。
三圈之后,灯灵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叫,猛地一个俯冲,竟如水滴入海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林闲脚下的影子里。
林闲只觉眼前一黑,随即又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的影域,在这一刻发生了翻天复地的剧变!
原本漆黑如墨、深不见底的影子,此刻竟被那灯灵的光芒从内部照亮了三分,不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化作了一片深邃的星空。
而那片影冢之内,原本杂乱无章排列的万千石碑,在灯灵融入的瞬间,竟象是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轰然位移,隐隐排列成了一座巨大而古老的阵法!
就在当夜,那位每日为新坟亡者梳头的哭棺婢,做了一个无比真切的梦。
梦里,她不再身处阴冷潮湿的乱葬岗,而是行走在一条由星辰铺就的光明大道上。
路的尽头看不见,但道路两侧,站满了无数身影。
那些身影,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正是她曾为之梳理过乱发的亡者。
他们没有了死时的狰狞与不甘,脸上都带着安详而感激的笑容,静静地看着她。
为首的是一名拄着扫帚的老仆,身影有些佝偻,面容慈祥。
他对着哭棺婢,缓缓点了点头,声音温和而悠远:“谢谢你,还记得给他们梳头。”
哭棺婢从梦中惊醒,泪水已打湿了枕巾。
她茫然四顾,却发现枕边不知何时,多了一朵已经枯萎的黑色小花。
那花瓣干枯蜷曲,却散发着一股奇异的安魂异香。
而在漆黑的花心之中,竟嵌着一粒米粒大小、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光籽。
她不知所措,甚至有些惊恐,但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这不是什么不祥之物。
鬼使神差地,她捧着那朵黑花,走到院角,用手挖了一个小坑,本能地将那粒光籽埋了进去。
第二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小院,哭棺婢惊愕地发现,昨夜埋下光籽的地方,竟破土而出,长出了一株半尺高、通体散发着莹莹微光的神奇小苗。
那光芒柔和不刺眼,却将整个阴暗的小院都映照得温暖起来。
与此同时,林闲也察觉到了自己影域的进化。
这片属于他的领域,变得更加随心所欲,也更加强大。
如今,他甚至不需要刻意催动神念,只需站在乱葬岗的任何一处,脚尖在地面轻轻一敲。
“咚。”
远处,一座孤坟下的石碑便会微微一震,碑下的影子瞬间活化,凝聚成一名手持骨刀的影兵,悄然立于阴影之中,等待他的号令。
他可以随心所欲,唤醒任意一座石碑下的影兵,神念所至,万军景从!
这还不是最惊人的。
若是他将那只“引路灯灵”从影域中放出,任其飞上乱葬岗的夜空,灯灵散发的星光甚至能短暂地照亮整片广袤的坟地,让所有沉睡的、游荡的亡魂在一瞬间显露出身形!
那将是何等壮观而又恐怖的景象!
但他不敢。
他只是稍微尝试了一下,那股浩瀚的招魂之力刚刚弥漫开来,系统冰冷的警告便如同警钟般在他脑海中疯狂敲响: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聚魂波动!地府拘魂使已临近三千里范围!】
【警告!过度招魂,扰乱阴阳秩序,必引天罚!】
林闲立刻收回了力量,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地府?
天罚?
这些传说中的存在,竟然真的会因为他这个小小的扫地杂役而出现?
苟住,必须苟住!
这力量是底牌,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轻易动用。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是夜,月黑风高,林闲正准备入睡,一道削瘦而沉默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的茅屋之外。
是那个每日扛着一口空棺材巡山的守空椁。
他没有敲门,只是将肩上那口沉重的、不知由何种木料打造的空棺,轻轻地放在了林闲的门前。
棺材落地,却没发出半点声响。
“你碗里的光是‘命引’。”守空椁的声音沙哑干涩,象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他那双常年浑浊的眼睛,此刻却异常明亮,死死地盯着林闲的屋门,仿佛能看透门板,看到里面的林闲。
“很多年前,本宗创始人封剑归隐之时,也曾有一只‘归光蝶’降世,为他引路。你说,你是巧合,还是归来?”
屋内,林闲低头看着自己那只早已空了的破碗,碗底的光华虽已融入他的影域,却仿佛在碗中留下了星空的倒影。
他听着门外那句石破天惊的问话,脸上却露出了一抹自嘲的轻笑,声音平淡地传了出去:“我?我就是一个扫地的。”
门外的老兵沉默了。
乱葬岗的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良久,良久。
守空椁终于有了动作,他伸出枯瘦的手,将那口空棺,轻轻地、一寸一寸地推入林闲的门缝之中,刚好卡住,让门无法从外面打开。
“那就继续扫吧。”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浓重的夜色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五更天,鸡鸣未响,天色将明未明。
林闲端着那只星光内敛的破碗,象往常一样去后山的古井边打水。
井水平静如镜,四周的景物倒映得清清楚楚。
可当林闲将头探到井口上方时,瞳孔却猛地一缩。
水面倒映出的,不是他的脸!
那是一副浩瀚而磅礴的景象——万千灯火,如繁星倒悬于天幕,构成了一片无垠的灯海。
而在那灯海之下,是数之不尽的模糊身影,他们或持戈,或按剑,或俯首,朝着同一个方向朝拜。
在万道身影拱卫的最中央,赫然立着一个手持扫帚的孤独身影!
就在林闲失神的刹那,他手中破碗的碗沿,不经意地倾斜了一下。
一缕几乎看不见的、属于引路灯灵的星光,从碗中洒落,滴入了井水之中。
涟漪荡开的瞬间,一声古老、沧桑、仿佛从万古岁月之前传来的回响,从深不见底的井底悠悠传来,直接在他神魂深处响起:
“薪火未灭。”
林闲浑身一震,只怔住了一秒,下一刻,他脸上瞬间布满了“惊慌失措”,手一抖,“失手”打翻了刚刚提上来的半桶水。
“哎哟!倒楣!脏水全泼鞋上了!”
他狼狈地跳开,一边用力抹着溅到脸上的冰凉井水,一边嘴里骂骂咧咧,仿佛真的只是一个不小心滑倒的倒楣蛋。
次日,一个传言在整个天剑宗外门不胫而走:昨夜有人看到后山禁地的古井中泛起神光,光芒冲天,将整片乱葬岗照得如同星海一般璀灿。
而林闲的脑海中,一行新的系统提示正静静地浮现:
【“万古第一苟道真仙”你仍低头,但天地已为你燃灯。】
林闲对此恍若未闻,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依旧湿漉漉的裤脚和鞋子,眉头紧锁。
那口被守空椁推进门里的空棺材还横在他屋里,沉甸甸的,透着一股不祥。
现在,鞋又湿了,这感觉黏糊糊的,实在让人不爽。
麻烦事,似乎越来越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