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悬空,猩红的光芒如流淌的鲜血,将整座青玄宗后山染成一片诡异的炼狱。
天穹正中,一道漆黑的裂缝被无形巨力缓缓撕开,那背后是比黑夜更深沉的虚无。
一个巨大到无法估量的阴影从中探出,仅仅是轮廓的浮现,便让空间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拘魂使,降临了。
它并非实体,更象是一场具象化的天灾,是秩序的终极体现。
它的出现,让所有游离的魂魄本能地战栗、消散。
“桀桀桀桀来了!终于来了!”夺舍了影卫统领的鬼将仰天狂笑,声音尖锐刺耳,充满了压抑千年的怨毒与癫狂,“林闲!你看到了吗?这就是执掌生死轮回的无上存在!今日,我便在它面前,将你的影子,炼成我的万魂幡!”
话音未落,鬼将的身形化作一道黑烟,裹挟着无尽的阴煞之气,直扑后山中央那座孤零零的祭坛。
他要借这血月与拘魂使降临的天地大势,一举功成!
然而,就在他的双脚踏上祭坛石板的刹那,异变陡生!
祭坛之下,那口被林闲放置于此的断忆棺,棺盖猛然洞开,仿佛一张潜伏已久的深渊巨口。
一股根本无法抗拒的恐怖吸力从棺内爆发,鬼将脸上的狂笑瞬间凝固,化为极致的惊恐。
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就被那股无形的大手死死抓住,猛地向下一拽!
“不——!”
凄厉的嘶吼被硬生生截断,鬼将被整个拖入了断忆棺中,棺盖“轰”然闭合,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
棺内,是另一方世界。
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无穷无尽、如星河倒灌的记忆洪流。
那是亿万生灵逝去前最深刻的执念碎片,是林闲亲手为他们“送行”时,所承载的一切。
鬼将的神魂在其中被瞬间冲刷、撕扯,他看到了一个少年剑客临死前对师妹的眷恋,看到了一个老妪弥留之际对儿孙的牵挂,看到了一个战死沙场的将军对故土的忠诚
这些记忆不属于他,却比他自己的记忆更加清淅,更加滚烫。
他千年来用怨恨和杀戮构筑的魂体壁垒,在这股洪流面前,脆弱得如同薄纸。
就在他即将被彻底同化、消融之际,一道温和却无比清淅的声音,直接在他神魂深处响起。
“你也是被遗忘的人啊。”
鬼将的神魂剧震。
一段被他刻意封存、早已模糊不清的记忆,被强行从最深处翻涌出来。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两个衣衫褴缕的少年依偎在一起,哥哥将怀里最后一个冰冷的馒头,塞进了弟弟的手里。
“哥我不饿,你吃。”
“傻瓜,哥哥是修士,不吃也没事。你快吃,吃了活下去,去去更好的地方。”
后来,哥哥为了保护他,被仇家虐杀。
他侥幸逃脱,却在颠沛流离中听到了世人的流言:“看,那就是个灾星,克死了自己的亲哥哥。”
他恨,他恨那些人的冷漠,恨这个世界的不公,渐渐地,他开始恨那个为了他而死的哥哥——为什么你要那么傻?
为什么留下我一个人?
怨恨让他堕入鬼道,杀戮让他变得强大,他戴上了狰狞的面具,遗忘了自己的名字,也遗忘了那个雪夜里,馒头的温度。
“你哥哥从未恨过你。”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叹息。
“啊啊啊啊——!”
鬼将痛苦地嘶吼,复盖在他脸上的青铜面具寸寸龟裂,“咔嚓”一声彻底碎裂。
露出的,是一张年轻而扭曲的脸,两行漆黑的血泪,顺着脸颊滚滚滑落。
外界,拘魂使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激怒了。
它的威严不容挑衅,它的秩序不容扰乱!
那笼罩天地的巨大黑影猛然一沉,一只由纯粹法则凝聚的百丈黑掌,带着抹除一切的意志,朝着后山的内核——那座不起眼的小屋,轰然拍下!
这一掌,足以将整座青玄宗夷为平地!
就在此时,小屋前的影冢剧烈震动。
千名影兵的虚影自冢中蜂拥而出,他们是青玄宗历代战死的英灵所化,是影冢最忠诚的卫士。
然而,在那代表着天地秩序的黑掌面前,他们渺小的如同风中残烛,仅仅是接触到那股威压,便一个个无声地熄灭、消散。
影冢守,那个佝偻着身子、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倒的老仆,拄着他那把破旧的扫帚,静静地站在所有影兵的最前方。
他没有出手,只是缓缓回头,望了一眼林闲所在的小屋。
通过窗户的缝隙,他能看到自家少主正蹲在窗边,慢条斯理地啃着一个干硬的白面馍,对外界毁天灭地的景象,竟是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看到这一幕,老仆那张布满褶皱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而释然的微笑。
他转过身,面向那压顶而来的末日黑掌,将手中那把陪伴了他一生的扫帚,狠狠地插入了脚下的地心!
“主不召,我自往!”
一声苍老却响彻云霄的高呼,是他此生最后的宣言。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整个身影,连同他的影子,轰然炸裂!
没有血肉,没有骨骼,只有最纯粹、最凝练的影质,化作一道通天彻地的灰色光柱,逆流而上,悍然撞向那只遮天黑掌!
刹那之间,光柱冲天,整座后山都被这道光芒照亮。
更令人震撼的景象发生了。
随着光柱的爆发,那些曾经被林闲“送走”的亡者影子,那些本该归于虚无的执念,竟在这一刻,尽数复苏!
一道,两道,十道,百道
三百六十八道身影,并肩而立,出现在影冢之上。
他们中有剑客、有老妪、有将军、有书生每一个人的身影都无比凝实,仿佛真人再现。
他们没有攻击,没有咆哮,只是静静地仰望着天空,仰望着那尊代表着绝对秩序的拘魂使。
那巨大黑影的动作,竟然出现了一丝迟疑。
在它的规则里,亡魂执念乃是必须抹除的杂质,可眼前这些影子它们的执念澄澈、纯粹,甚至带着一种圆满的意味。
这是它执掌轮回数千年来,从未见过的“完整执念”!
就在这时,那只一直蛰伏在林闲肩头的归影蚕,扑动着翅膀飞至最高处。
它的身体发出璀灿的光芒,在半空中轰然破茧,化为一盏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灯笼,将血月投下的猩红彻底驱散,照亮了整片夜空。
小屋内,林闲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吓到”了,“哎呀”一声,手中的破碗一个不稳,摔在地上,清澈的汤水流了一地。
没有人看见,就在他蹲下身子,假装要去捡拾碎片的瞬间,他脚边那道与他身形一般无二的影子,悄然抬起了一只手,遥遥指向天空中的拘魂使。
一个动作,如同一个号令。
那并肩而立的三百六十八道身影,齐齐而动。
他们并非攻击,也并非杀伐,而是同时张开口,用一种近乎梦呓的低语,说出了他们生前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师妹,等我”
“孩儿们,要听话”
“吾王,臣尽忠了。”
“有人记得我。”
三百六十八句不同的话语,三百六十八段不同的人生,此刻却汇聚成了一股共同的意志,一种共同的声音——
“有人记得我。”
这声音不高,却仿佛蕴含着某种超越法则的力量。
它不是声浪,而是一种意志的共鸣,一种存在的证明!
这股共鸣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无形的洪流,竟将那庞然的拘魂使,硬生生地、一寸一寸地,推出了人间界!
那只毁天灭地的黑掌在半空中寸寸消融,天空中的巨大黑影被一点点挤回那道漆黑的裂缝。
在裂缝即将闭合的最后一刻,一道亘古悠远的叹息,从中悠悠传来。
“原来秩序之外,还有光。”
黑缝彻底闭合,血月褪去猩红,黎明的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
后山之上,影冢缓缓沉入地底,消失不见。
那口吞噬了鬼将的断忆棺,在晨光中化为飞灰,最后一道解脱的声音在风中飘散:“谢谢你,让我记起了我自己。”
林闲捡起老仆留下的那把扫帚,轻轻拍掉上面沾染的灰尘,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继续一下一下地清扫着地上的落叶和碎碗片。
朝阳的光芒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依旧是那般浓重,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温度。
他的脑海中,冰冷的系统提示音悄然浮现:
【特殊事件“影冢归葬”已圆满完成。】
【解锁唯一性成就——你从不为谁送行,却让千万亡魂归家。】
林闲面无表情,将最后一片落叶扫入尘堆,扛起扫帚,转身朝着青玄宗的主峰走去。
日复一日,他依旧是那个最不起眼的扫地杂役。
清晨的薄雾中,他走在通往主峰大殿的万级石阶上,手中扫帚规律地挥动着。
当扫到第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时,扫帚的木柄末端,似乎不经意地勾到了一块石板的边缘。
“咔哒。”
一声轻响,那块与周围严丝合缝的石板,竟被勾得微微松动了一下。
林闲停下脚步,蹲下身,眉头微皱,似乎在为这意外的“麻烦”而苦恼。
他伸出手指,抠住石板的缝隙,用上了“全身的力气”,缓缓地将那块沉重的石板掀开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