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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扫帚尖上,还挑着光呢(1 / 1)

地脉动荡引发的恐慌刚刚平息,春荒便如一头饿狼,悄无声息地扼住了万柳城的咽喉。

城中最大的几家粮仓早已挂上了“无米”的木牌,仅存的几家米铺里,陈米的价格一日三涨,如脱缰野马。

朝廷的赈灾文书早在上个月就贴满了城墙,可运粮的官船,连影子都没见着。

绝望,比寒风更刺骨。

无基台前,那道褴缕的身影依旧每日准时出现。

天还未亮透,他便拿起那面破锣,“当啷”一声,在死寂的晨雾中撕开一道口子,开始他雷打不动的召集。

起初,应者云集。

人们抱着一丝缈茫的希望,跟着他对着九根焦黑的石柱跪拜、签到。

可三天、五天、七天过去,除了腹中更甚的饥饿,什么都没有发生。

希望被饥饿啃噬殆尽,人群迅速消散。

“签到能当饭吃?真是疯了!”一个饿得眼框深陷的年轻人,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转身便跟着一群人往北岭的方向走去,“还不如去矿上碰碰运气,挖到一块灵石渣子,也够换半袋糙米了!”

嘲讽如利箭,却丝毫穿不透那乞丐的沉静。

他仿佛没有听见,依旧默默地将身上那件看不出原色的破袄铺在中央的石柱下,双膝跪落,盘膝而坐,脊梁挺得笔直,如一杆插在废墟中的长枪。

风雪渐大,鹅毛般的雪片落在他的肩头、发梢,很快积起一层薄薄的白。

他一动不动,仿佛与这片废墟融为一体。

无人察觉,随着他的呼吸,那九根历经劫难的石柱,竟开始散发出肉眼难辨的微热。

雪花在触及石柱表面的瞬间,便“嗤”的一声化为一缕白雾,袅袅升腾,竟真有了几分香火缭绕的错觉。

城南,苏清雪的粗食铺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哐当!”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灶台里最后一块松木拆了下来,劈开,塞进炉膛。

火苗舔舐着干燥的木块,锅里是半锅清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

铺子里,十几个面黄肌瘦的孩童眼巴巴地盯着那口锅,喉头不住地耸动。

“雪姨,明天明天我们还有粥喝吗?”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怯生生地问,声音里带着哭腔。

苏清雪的心猛地一揪。

她舀起一勺稀粥,举到眼前,阳光通过薄薄的粥水,照出几粒可怜的米粒在其中浮沉。

这一幕,让她忽然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个雪夜。

林闲也是这样蹲在这炉火边,一边帮她添柴,一边慢悠悠地说着:“火要小,心要静。饭要熟,人就得熬。熬过去,就好了。”

熬?怎么熬?米没了,柴也没了,拿什么去熬?

苏清雪放下粥勺,眼神陡然变得坚定。

她转身走进里屋,从一个破旧的木箱最底层,取出了一只陶碗。

这碗毫不起眼,碗口甚至还有一个豁口,是林闲当年离开时,唯一留下的东西。

她将陶碗放在案板上,深吸一口气,然后伸出三根手指,在那粗糙的碗底,不轻不重地磕了三下。

刹那间,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看似普通的陶碗碗底,竟如同筛子般,渗出了一缕缕比蛛丝还细的金粉。

金粉落入下方的粥锅,瞬间消融,不见踪影,但那原本清水的粥,却仿佛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醇厚香气。

苏清e雪没有丝毫尤豫,将这锅融入了金粉的粥,一滴不剩地分给了那些孩子和食客。

她自己,连碗底都没舔一下。

那一夜,万柳城中,凡是喝过这碗粥的人,都做了一个相同的梦。

梦里,冰天雪地,一个穿着破旧棉袄、看不清面容的男人,正将手中唯一一块热腾腾的白馍,一点点掰开,分给围在他身边的每一个人。

与此同时,城北的废弃官仓。

乞丐察觉到人心已散,单靠日复一日的“签到”,已经无法维系那脆弱的信念。

他必须做点什么。

夜色如墨,他如一只狸猫,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官仓。

这里早已被搬空,只剩下一些堆在角落里,因受潮而发霉结块的陈粮。

这东西人吃了会生病,但总好过活活饿死。

就在他扛起一袋霉粮,准备离开时,数十支火把骤然亮起,将他团团围住。

巡防队的队长,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提着刀走了出来,狞笑道:“抓到你了,偷盗官粮的贼!说,还有没有同党?”

面对明晃晃的刀锋,乞丐却没有丝毫慌乱。

他缓缓放下粮袋,没有求饶,也没有辩解,而是就地盘膝坐下,闭上了双眼。

在巡防队员惊愕的目光中,他用沙哑却异常清淅的声音,开始背诵一段古怪的经文:“天道有缺,人心思全。宁为瓦全,不争玉碎存身立命,方为根本。活着,就是最大的修行”

那声音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穿透了寒冷的夜幕。

为首的巡防队长脸上的狞笑,在听到第一句时便僵住了。

当“活着,就是最大的修行”这句话响起时,他浑身剧震,手中的钢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一段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多年前,他还是北岭矿山一个命如草芥的逃奴,身受重伤,奄奄一息。

是一个衣衫褴缕的老矿工救了他,将自己最后的口粮塞给了他。

老矿工临死前,就是这样抓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这句话。

队长的眼框瞬间红了。

他死死盯着眼前这个乞丐,身影渐渐与记忆中的老矿工重合。

“让他走。”他深吸一口气,捡起刀,对身后发愣的下属低吼道,“把这些发霉的粮食,都让他搬走!”

“队长,这这可是官粮啊!”

“我说让他搬走!”队长压低了声音,眼中凶光一闪,“记住了,今晚什么都没发生。这里的粮食,是被老鼠啃光的!听明白了吗?”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苏清雪的粗食铺门前,竟史无前例地排起了长队。

苏清雪以为这些人还是来讨粥喝的,正要解释已经断粮,却发现人们手中都捧着东西。

有人捧着一小撮黄豆,有人捧着一把黑乎乎的米,甚至还有人提着一篮子刚从山里挖来的野菜干。

“你们这是”苏清雪不解。

一个农妇走上前,将一把炒熟的麦子倒进铺子门口空空如也的米缸里,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苏姑娘,我们不能光喝你的粥。这是我家最后一把麦子了。昨晚,我家那口子发高烧,净说胡话,嘴里一直喊着‘别扔那件破袄’、‘馍要分着吃’可他压根就不认识你铺子里的人啊!”

她的话音刚落,人群立刻骚动起来。

“是啊是啊,我也梦到了!一个穿着破袄的人在雪地里掰馍!”

“我梦见他把袄子脱下来,盖在了一个快冻死的小丫头身上!”

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但梦境的内核,都是那个在绝境中愿意分享的、穿着破袄的影子。

苏清雪呆呆地望着那越堆越高的米缸,里面五花八门,什么粮食都有。

她忽然明白了。

林闲留下的,从来不是让人一步登仙的神通秘法。

他只是用一种最不可思议的方式,在每一个快要撑不下去的人心里,种下了一颗希望的种子,让他们在最绝望的梦里,都见过那个肯分一口馍给自己的人。

当晚,万柳城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升起了久违的炊烟。

乞丐抱着那件破旧的棉袄,再次登上了无基台。

他没有去看城中的万家灯火,而是愣愣地看着台子中央。

九根焦黑的石柱之间,不知是谁,用新收的稻草扎了一把崭新的扫帚,斜斜地插在冻土之中。

而在那扫帚的顶端,竟还挑着一盏小小的油灯。

灯火微弱,豆大的光芒在寒风中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却顽强地将一圈昏黄的暖意,洒在了这片冰冷的废墟之上。

他缓缓走上前,伸出干枯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稻草扎成的扫帚柄。

指尖接触的瞬间,一股奇特的震动,从草茎深处传来,直抵他的心神!

那不是符文,不是灵力,也不是任何神通。

那是一种频率,一种持续了整整三千六百五十个日夜,从未间断的签到所积累下的、独一无二的共鸣频率!

这频率,正通过这把由万家心意汇成的扫帚,与无基台下那残存的地脉规则,缓缓地连接、共振。

他猛地仰起头,望向那轮清冷的明月,喉头滚动,喃喃自语:“原来你留下的不是力量是让一把扫帚,也能挑起光的念头。”

风过处,那盏油灯的灯焰,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仿佛在回应他的话语。

一声极轻、却又清淅无比的声响,在他的脑海中骤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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