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漫天，黄土铺地。
这里是大萧皇朝最西边的边陲小镇，再往西走个几百里，就是刚刚归附的西漠佛国。因为地处要道，虽然环境恶劣了点，但人气倒是意外地旺盛。
萧远牵着黎清月的手，顶着漫天的风沙，推开了一家挂着“龙门客栈”破招牌的酒馆大门。
“吱呀——”
门轴转动，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一股混杂着劣质烧刀子、汗臭味、烤肉香以及脚丫子味的暖浪，瞬间扑面而来。
“咳咳。”
黎清月微微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抬手掩住口鼻。虽然她以前带兵打仗时也吃过苦，但这几年养尊处优惯了，乍一闻到这股充满“江湖气”的味道，多少还是有点不适应。
“忍忍吧，我的皇后娘娘。”
萧远笑着捏了捏她的手心，传音入密道：“这方圆百里就这一家歇脚的地方，再挑剔咱们今晚就得去沙漠里数星星了。”
“谁挑剔了？”
黎清月白了他一眼，也没矫情，跟着他径直往里走。
两人找了个靠窗的空桌坐下。
“小二，上两斤牛肉，一坛好酒！”萧远随手把折扇往桌上一拍，那架势，活脱脱一个出来游历的富家公子哥。
“好嘞！客官您稍等！”
一个肩膀上搭着白毛巾、点头哈腰的店小二快步跑了过来。他麻利地擦了擦桌子，笑得一脸灿烂。
然而。
就在这小二转身离去的瞬间，萧远的眼睛却微微眯了起来。
有意思。
太有意思了。
他那庞大如海的神念，只是随得不能再随意地扫了一圈。
结果，却在这小小的破酒馆里，发现了一窝不得了的“大鱼”。
“夫君，怎么了？”
黎清月何等敏锐，立刻察觉到了萧远神色的变化。她不动声色地握住了桌下的剑柄，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
“别紧张，看戏。”
萧远端起茶碗，抿了一口那满是茶沫子的苦茶，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你看那个擦桌子的店小二。”
“脚步轻盈，落地无声，虽然刻意佝偻着背，但脊柱大龙却绷得紧紧的。刚才他转身那一瞬间，虎口处的老茧暴露了，那是常年练刀留下的。”
“修为嘛……大宗师初阶。”
黎清月心头一跳。
大宗师？
在这种鸟不拉屎的边陲小镇当跑堂？
“再看柜台后面那个算账的掌柜。”
萧远继续传音，语气里透着一股子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戏谑。
“一脸横肉，看着像个奸商。但他拨算盘的手指非常有节奏，每一下都暗合某种音律杀伐之道。”
“还有那眼神，虽然眯着，但偶尔流露出的精光，比刀子还利。”
“这位更厉害，大宗师巅峰，半只脚都快踏进武王了。”
黎清月越听越心惊。
她悄悄释放出一丝气机感应，果然发现这酒馆里卧虎藏龙。
不仅仅是小二和掌柜。
左边角落里那个闷头吃面的独眼大汉，右边那桌正在划拳的三个行脚商，甚至连后厨正在剁肉的那个胖厨子……
全员大宗师！
甚至还有两道隐晦的气息，连她都看不透，显然是已经踏入了武王之境！
“这是一家……黑店？”
黎清月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不像是为了求财。”
萧远摇了摇头，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如果是求财，这阵容都能去打劫国库了。他们聚在这里，显然是在密谋什么大事。”
正说着，店小二端着牛肉和酒上来了。
“客官，您的酒菜齐了！慢用！”
小二放下盘子，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若无其事地在桌角用抹布擦了三下，两长一短。
紧接着。
柜台后的掌柜拨弄算盘的声音也变了，噼里啪啦一阵响，听起来杂乱无章，但若是懂行的人细听，就会发现那是一种极高明的摩斯密码……哦不，江湖暗语。
“三更天。”
“动手。”
“目标确认。”
虽然没有说话，但这帮人正在用一种只有他们自己能懂的方式，进行着高强度的信息交流。
整个酒馆看似喧嚣嘈杂，实则暗流涌动，杀机四伏。
萧远夹了一片牛肉放进嘴里，嚼了嚼，味道还行，就是有点塞牙。
“看来咱们运气不错。”
他给黎清月倒了一杯酒，压低声音笑道：“随便找个地方歇脚，都能碰上这种‘群英荟萃’的大场面。就是不知道，这帮躲在阴沟里的老鼠，到底是想咬谁？”
就在这时。
酒馆中央，一阵刺耳的吵闹声突然爆发。
“砰！”
一张桌子被狠狠掀翻，碗筷碎了一地。
“你他妈的找死是吧？敢偷看老子的底牌？”
一个满脸横肉、背着鬼头刀的壮汉猛地站了起来，指着对面一个瘦小的汉子破口大骂。
那瘦小汉子也不是善茬，阴恻恻地冷笑一声，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幽蓝色的匕首。
“看你怎么了？老子还要挖了你的眼珠子当泡踩！”
“操！干他！”
一言不合，直接开干。
这两人显然不是那伙“神秘组织”的人，只是路过的普通江湖客，脾气火爆，一点就着。
刀光剑影，桌椅横飞。
原本还算和谐的酒馆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那店小二和掌柜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们正在这儿谋划惊天大事呢，这俩蠢货竟然敢在这儿闹事？万一把官兵引来了怎么办？
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从柜台和后厨的方向弥漫开来。
那几个隐藏的大宗师强者，手都已经按在了兵器上，眼看就要忍不住出手，把这两个不长眼的家伙给秒了。
然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沙……沙……沙……”
一阵极其缓慢、极其刺耳的摩擦声，从酒馆最阴暗的那个角落里传了出来。
那声音不大。
但却像是有某种魔力一般，轻而易举地穿透了所有的嘈杂，清晰地钻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所有人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头望去。
只见在那个角落里。
坐着一个独臂的老人。
他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灰袍，头发花白，乱糟糟地披散在肩头。面前只摆着一碗清水，和一个冷硬的馒头。
他正低着头，用仅剩的一只左手，拿着一块破布，极其专注、极其缓慢地擦拭着一把断剑。
那剑已经断了一半，上面满是铁锈，看起来就像是一块废铁。
但他擦得那么认真，那么深情。
就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肌肤。
“要打。”
老人并没有抬头。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出去打。”
只有简简单单的五个字。
没有任何威压爆发，也没有任何气势冲天。
但就在这五个字落下的瞬间。
“嗡——！”
那几个原本准备动手的“店小二”和“掌柜”，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强者。
脸色瞬间大变！
他们像是被一头远古凶兽给盯上了一般，浑身的汗毛都在这一刻炸了起来！
恐惧！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抗拒的恐惧！
他们能清晰地感应到，只要自己敢在店里妄动一下，那把生锈的断剑，下一秒就会插进他们的咽喉！
“咕咚。”
掌柜的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额头上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连忙收敛了所有的气息，变得像个鹌鹑一样老实。
而那两个正在打架的江湖客，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死寂给吓到了，灰溜溜地捡起兵器，连句狠话都不敢放，逃命似的冲出了酒馆。
酒馆内，再次恢复了平静。
甚至比之前还要安静。
所有人都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惊扰了角落里那位看似落魄的老人。
萧远手里捏着酒杯，目光落在那个独臂老人的身上。
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浓浓的兴趣。
“有点意思。”
他在心里轻笑了一声。
“想不到在这个边陲小镇，竟然还能遇到一位半步武圣？”
“而且……”
“他身上这股剑意，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