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帝都的路上，陆尘脑子里一直在盘算。
划出一块地安置流浪文明，这话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首先得说服皇帝——虽然陛下现在信任他，但涉及国土和外来势力，任何一个帝王都会谨慎。其次得安抚朝臣，那群老顽固最擅长用“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来反对。最后还得考虑民间反应，百姓要是知道一群异世界来的怪物住在隔壁，怕是要闹翻天。
“老大，真要让他们留下？”铁山骑马跟在旁边，压低声音，“我总觉得那些家伙没全说实话。一座活的城市，三万年的流浪，听上去就跟神话似的。”
“神话往往有真实的影子。”陆尘说，“而且他们展示的世界之心碎片做不了假。圣痕的共鸣你也看到了。”
铁山挠挠头：“那倒也是……圣女，你感觉呢？”
苏小婉一直沉默着，闻言抬起头：“他们很悲伤。整座城都沉浸在悲伤里，像……像失去了母亲的孩子。”
这个比喻让陆尘心头一动。
失去了家园的文明，确实是孤儿。
“先回帝都禀报。”陆尘加快马速，“铁山，你带一队人留下来，配合赵山河的禁军守着那座城。记住，不要主动接触，但也不要让他们饿着——如果那些幸存者需要食物和水，可以适当提供。”
“明白。”
一天后，陆尘和苏小婉回到帝都。没回家，直接进宫。
养心殿里，气氛比上次更凝重。除了皇帝、宰相李崇文、国师司徒静，还多了几位军方重臣和宗室亲王。显然，“行走的城市”停下这事已经传开，各方势力都想知道接下来怎么办。
“陆爱卿回来了。”皇帝抬手免了礼，“说说情况。”
陆尘用最简洁的语言汇报了遭遇流浪文明的全过程，包括二号世界的毁灭、三万年的逃亡、城市被污染的意外，以及对方提出的两个选择——要么帮忙夺回控制权定居，要么杀了他们摧毁城市。
殿内一片死寂。
“异世界……难民？”一位亲王先开口，语气充满怀疑，“陆国师，这说法未免太离奇。谁知道是不是噬光之暗的阴谋？故意伪装成难民，实则想打入我帝国内部。”
“臣附议。”李崇文沉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何况他们那座城本身就能吞噬生灵，这等危险之物，岂能留在境内？依臣之见，当调集重兵，趁其现在停滞，一举焚毁！”
“臣反对。”一位老将军站出来，“对方既然能展示世界之心碎片，引动圣女圣痕共鸣，说明确实与上古守护者有关。按古老盟约，我等确有庇护之责。何况他们掌握对抗侵蚀的技术，这正是我帝国急需的。”
两边吵成一团。
陆尘静静听着，等声音稍歇，才开口：“诸位争论的焦点，无非是两点。第一，他们是否可信。第二，他们是否有价值。”
“关于第一点，我有办法验证。”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倒出一把灰白色的粉末，“这是我从城市内部取来的样本——被污染的建筑碎屑。如果他们有净化技术，就应该能当场展示。”
“至于第二点……”陆尘看向皇帝，“陛下，臣斗胆请求，让那些幸存者派一个代表入宫，亲自展示他们掌握的技艺。若真如他们所说，掌握对抗侵蚀之法，那对我帝国而言，价值不可估量。”
皇帝沉吟片刻：“准。但只准来一人，且需由你全程看管。”
“遵旨。”
消息传回城外，高塔里的七位幸存者商量后，派出了那位老者——他自称“言长老”，是流浪文明最后的学者。
言长老进宫那天，整个帝都戒严。从城门到皇宫，沿途站满了禁军，百姓被勒令闭户。言长老对此很平静，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袍，赤着脚，手里捧着一个陶罐，像朝圣者多过像使者。
养心殿内，所有人都在打量这个异世界来客。
言长老很瘦，眼窝深陷，但背挺得笔直。他将陶罐放在地上，朝皇帝躬身行礼，用的竟是上古九界通用的礼节。
“流浪文明学者言，拜见九号世界之主。”
皇帝抬手：“免礼。陆国师说，你们有净化侵蚀之法，且愿意展示？”
“是。”言长老打开陶罐，里面是半罐黑色的土壤——那是从活体城市边缘取来的被污染土地，“这是被噬光之暗力量侵蚀过的泥土，任何生命都无法在其中存活。”
他又从袖中取出一枚种子。
种子只有米粒大小，通体晶莹，泛着淡绿色的微光。
“这是‘世界之种’。”言长老将种子埋入黑土中，“它承载着一个世界的生命本源，能净化侵蚀，让土地恢复生机。”
说完，他双手按在陶罐边缘，闭上眼睛。
微弱的精神波动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那种波动很奇特，不是灵力，不是妖力，而是一种纯粹的精神共鸣。罐中的种子开始发光，然后……发芽了。
嫩绿的幼芽破土而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它舒展叶片，茎秆拔高，转眼就长成了一株半尺高的小树苗。树苗的根系深入黑土，所过之处，土壤中的黑色迅速褪去，恢复成正常的棕褐色。
更神奇的是，树苗散发出的气息——那是纯粹的生命力，清新、温暖，让整个大殿里的人都精神一振。
“净化完成。”言长老收回手，脸色有些苍白，“这株树苗会继续生长，它的根系会净化方圆十丈内的土地。等它长成大树，净化范围能达到百丈。”
所有人都盯着那株树苗。
李崇文走上前，伸手触碰叶片。叶片温润，传来勃勃生机。他又抓起一把罐中的泥土，仔细检查——确实，黑色污染完全消失了。
“这……这简直……”老将军激动得声音发颤，“如果用这种树净化边境那些被侵蚀的土地……”
“没那么简单。”言长老摇头，“每净化一次，都需要消耗大量的生命力。我带来的这枚种子，是用二号世界最后的本源培育的，仅此一枚。想要批量生产，需要新的世界本源作为母种。”
“世界本源？”皇帝皱眉，“何处可得？”
“每个世界都有。”言长老看向苏小婉，“比如……圣痕碎片，就蕴含着一丝世界本源。”
苏小婉下意识捂住胸口。
“但这还不够。”言长老继续说，“要培育出能大规模净化的世界之种，至少需要……一个完整世界的百分之一本源。”
殿内再次沉默。
百分之一的世界本源，那几乎是一个中等宗门全部的底蕴了。帝国有没有这么多储备且不说，就算有，谁舍得拿出来？
“如果……不用世界本源呢？”陆尘忽然问。
“那就只能用生命来换。”言长老声音低沉，“用生灵的生命力，强行催发种子。按我的估算，要净化一座被侵蚀的村庄，大概需要……一百个成年人的全部生命力。”
这代价太沉重了。
“不过，”言长老话锋一转，“如果能获得其他世界的协助，或许可以找到折中的方法。比如三号世界的科技，四号世界的魔法，五号世界的符文……九大世界各有所长，若能融合，定能找到更优解。”
这话说到了陆尘心坎上。
九界联盟，这正是他一直想推动的。
“陛下。”陆尘拱手，“言长老展示的技术已经证明价值。臣提议，在西北边境划出一块荒地，暂时安置流浪文明。一来履行上古盟约，二来可以与他们交换知识技术，三来……那座活体城市本身，也许能改造成对抗噬光之暗的武器。”
皇帝没有立刻回答。
他起身，走到陶罐前，看着那株生机勃勃的树苗，看了很久。
“李相。”
“臣在。”
“西北边境，哪块地最荒，最不适合居住？”
李崇文想了想：“黑石荒原，方圆八百里，寸草不生，常年刮着蚀骨罡风。除了少数矿物，几乎毫无价值。”
“就那里。”皇帝拍板，“划出三百里，给他们暂居。但有三条规矩。”
他转向言长老：“第一，你们的城市不得移动，不得吞噬任何生灵。第二，你们的人不得离开划定范围，除非有我国官员陪同。第三，你们掌握的所有技术，必须与我国共享。答应这三条，就可以留下。”
言长老深吸一口气，深深鞠躬。
“谢陛下恩典。流浪文明……终于有家了。”
协议达成。
言长老被送回城外，开始准备迁移。陆尘则留在宫中，和皇帝、众臣商议具体细节。等一切忙完，已是深夜。
回到守墓人总部，苏小婉还没睡。她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盯着桌上的一个小玉盒——里面装着言长老临走前赠予的那枚“世界之种”。
“怎么了？”陆尘走过去。
“它在呼唤我。”苏小婉轻声说，“不是用声音，是……一种共鸣。我的圣痕，和它里面的世界本源，好像认识。”
她打开玉盒，取出种子。
种子在她掌心发出柔和的绿光。同时，她胸口的圣痕也开始发光，两种光芒交相辉映，像在对话。
陆尘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先收起来吧。”
“嗯。”苏小婉将种子放回玉盒，但就在盒子关上的瞬间——
种子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那光芒穿透玉盒，穿透屋顶，直冲云霄！整个帝都的天空都被染成了淡绿色，无数人从睡梦中惊醒，跑到街上看向天空。
“怎么回事？！”铁山冲进院子。
陆尘没空回答。他死死盯着苏小婉——她胸口的圣痕正在剧烈闪烁，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激活。而她本人则双目失神，嘴唇微动，吐出断断续续的音节。
那音节古老、晦涩，但陆尘听懂了几个词。
“……找到了……”
“……圣痕……”
“……坐标……”
光芒持续了十息才渐渐消散。
苏小婉软软倒下，被陆尘接住。她脸色苍白，但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
玉盒里的种子已经黯淡无光，像一颗普通的石子。
“老大……”铁山声音发颤，“刚才那光……好像不只是照亮了帝都。”
陆尘抬头看向夜空。
他知道铁山的意思。那光芒太强了，强到可能穿透了世界壁垒，被其他世界……甚至被虚空中某些不该被惊动的东西，看到了。
言长老说过，世界之种会与其他世界的本源产生共鸣。
而现在，苏小婉体内的圣痕碎片，显然被当成了“坐标”。
有什么东西……被引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