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淹没着林天的意识。他瘫倒在冰冷潮湿的斜坡上,背靠着带刺的灌木丛,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无处不在的剧痛,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毒瘴残留的辛辣。耳畔,狂风在黑风崖的岩壁间穿行的尖啸声依旧,但似乎比在垂直崖壁上时要遥远、沉闷了一些,如同隔着厚重的幕布。
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哪怕眼皮重如千斤。此刻昏迷,与自杀无异。他艰难地转动脖颈,打量四周。
这里似乎是黑风崖顶部一处相对平缓的斜坡地带,或者说,是崖顶边缘向内凹陷形成的一个小小平台。地面是黑褐色的、混杂着碎石和腐烂植被的泥土,生长着一些低矮、扭曲、颜色暗沉发黑的灌木和蕨类。雾气依旧浓郁,呈现出一种更加均匀的灰白色,缓慢地在稀疏的植被间流淌,能见度不足十丈。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湿腐气息和泥土腥味,毒瘴的浓度似乎比崖壁上要低一些,但依然足以让普通凡人迅速致命。
暂时安全——至少,没有立即扑上来的怪物或追兵。
但绝非久留之地。风会带来他的气息,任何在附近活动的生物或追猎者都可能发现他。而且,他的伤势已经恶化到了极点。
他挣扎着坐起,靠在一块冰冷、生满青苔的岩石上。首先检查自身状况:左臂包扎的布条早已被鲜血、泥污和崖壁上的苔藓浸透,变得又硬又脏,下方的伤口可能已经感染。右手指骨多处裂伤,掌心被岩缝割开的伤口深可见骨,血肉模糊。右膝肿胀得更加厉害,轻轻一碰就传来钻心的疼痛,恐怕不只是骨裂那么简单。肋下、腰腹的旧伤在亡命攀爬中再次崩裂,内腑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每一次呼吸都带来灼痛和血腥味。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布满了擦伤、撞伤、被毒虫叮咬的乌黑斑点,以及被狂风和毒瘴侵蚀出的细小溃烂。
体内暖流几乎枯竭,如同即将断流的小溪,在干涸龟裂的河床中艰难蠕动。冰墟剑元依旧沉寂。神魂更是疲惫欲死,祖虫令最后传来的疯狂意念冲击和深渊怪物的恐怖威压,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惊悸后遗症。
必须立刻处理伤势,恢复一丝行动力!
他先取出玉瓶,将里面剩余的小半口灵液全部倒入口中。清凉温润的药力化开,如同久旱甘霖,迅速滋养着千疮百孔的身体。疼痛明显减轻,内腑的灼烧感被一股清凉之意取代,精神也为之一振。但这灵液主要功效是疗伤回气,对于神魂损耗和深入骨髓的阴寒侵蚀,效果有限。
接着,他取出一枚中品灵石握在左手,开始缓慢吸收其中精纯的灵气。灵石中的灵气温和而沛然,迅速补充着他近乎干涸的经脉和丹田,暖流如同得到灌溉的幼苗,开始艰难地复苏、壮大,虽然速度很慢,但确实在恢复。
在灵液和灵石的双重作用下,林天的状态终于稳定下来,不再继续恶化。他这才开始处理外伤。
他忍着恶心和疼痛,将左臂和右手那肮脏破烂的布条解下。伤口果然已经红肿发黑,边缘溃烂,流出黄黑色的脓液,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他不得不再次撕下身上仅存的、相对干净的内衬衣物,用牙配合还能动的右手,蘸取了一些之前收集的、相对干净的积水(从岩壁裂缝滴落收集的),仔细清洗伤口。冰冷的积水触及伤口,带来刺骨的疼痛,但也冲走了部分脓血和污物。
清洗完毕,他犹豫了一下,从储物袋中找出一小瓶得自毒蟾宗修士的、品质一般的解毒散(他之前检查过,毒性不强,主要针对常见瘴毒和虫毒,兼具微弱止血效果),小心地撒在伤口上。药粉带来的刺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但伤口流血确实减缓了。他又用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虽然简陋,但比之前要好得多。
右膝的肿胀暂时无法处理,他只能将裤腿撕开,避免束缚,并用两根树枝和布条简单固定了一下,减少活动。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再次虚脱。靠在岩石上喘息了许久,才重新凝聚起一丝力气,开始思考下一步。
皮卷地图标示的“黑风崖下”出口已经抵达,但这里显然不是终点。千瘴谷外围危机四伏,他需要尽快离开这片区域,找到一个真正安全、可以长时间休整和彻底疗伤的地方。
他取出那卷兽皮地图再次查看。“黑风崖”的位置在地图边缘,除了标注出这个出口外,并未显示附近有明确的安全点或路径。地图主要覆盖的是地下勘探区域和那条紧急撤离甬道。
那么,只能靠自己判断了。
他抬头望向灰白雾气涌来的方向——东北方。按照之前在崖壁上的观察和地下灵图的印象,千瘴谷的核心区域应该在西北方向,毒瘴更浓,危险更大。而东北方,虽然同样被毒瘴笼罩,但似乎是相对外围的区域,可能通向沼泽其他部分,或者离开千瘴谷的方向?
他需要找一个相对制高点,观察一下周围地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他挣扎着站起,右膝传来的剧痛让他身体一歪,连忙扶住旁边的岩石。适应了片刻,他才拄着一根随手捡来的、较为坚实的枯树枝,充当拐杖,一瘸一拐地朝着斜坡较高的方向走去。
斜坡不长,很快到了顶。前方雾气稍淡,隐约可见一片更加茂密、但同样扭曲怪异的“森林”。这里的树木并非外界常见的品种,树干多是黑褐色,树皮皲裂如鳞甲,枝叶稀疏,颜色暗绿近黑,许多枝干上垂挂着丝丝缕缕的、如同老人胡须般的灰白色气生根,在雾气中微微飘荡。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颜色斑斓的落叶层,散发出浓郁的腐烂气息,其间隐约可见一些颜色鲜艳、形状奇特的蘑菇和菌类。
典型的千瘴谷外围腐叶林。危险,但至少提供了遮掩。
林天观察片刻,选定了一株特别高大、枝干虬结如龙的怪树,决定爬上去观察。这对他现在的状态而言又是一个挑战,但他别无选择。
他收起拐杖,忍着右膝的剧痛,依靠左臂和还算完好的右臂力量,配合着还算灵巧的左脚,艰难地开始攀爬。树皮湿滑,布满苔藓,好几次差点滑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才终于爬到了离地约三四丈高的一处粗壮枝桠上。
骑在枝桠上,他喘息着,拨开面前遮挡视线的、带着粘液的肥大叶片,极目远眺。
灰白色的雾气如同永恒的纱幔,笼罩着视野中的一切,但站在高处,视线终究开阔了一些。他所在的这片腐叶林向东北方向延伸,地势似乎略有下降。更远处,雾气颜色似乎有细微的变化,从均匀的灰白,逐渐过渡到一种更淡的、带着些微黄绿之色的雾气,仿佛那边毒瘴的浓度和性质有所不同。
而在那黄绿色雾气的边缘,极目尽头,似乎隐约有水光?以及更加高大的、模糊的阴影轮廓?像是山峦?还是
他无法确定。距离太远,雾气太浓。
他又看向西北和西南方向。西北方雾气颜色更深,隐隐带着暗紫和墨绿,翻滚涌动,仿佛隐藏着择人而噬的凶兽,那里无疑是千瘴谷更深处。西南方则是他来的方向,黑风崖如同一个沉默的巨人,矗立在浓雾之中,崖下那翻涌的墨绿色毒瘴深渊,想起来依旧让他心悸。
看来,东北方向确实是相对“安全”的选择。虽然同样未知,但至少看起来不像绝地。
就在他准备下树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下方腐叶林的边缘,靠近他刚才休息的斜坡方向,雾气一阵不正常的扰动!
不是风吹的那种自然流淌,而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穿过树林,搅动了雾气!
林天心中一凛,立刻屏住呼吸,身体紧贴树干,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目光死死盯住那个方向。
片刻后,几道身影从雾气中钻了出来。
那是五六个身着简陋皮甲、手持骨矛或石斧、脸上涂抹着花花绿绿泥彩的人?他们身材矮壮,动作矫健,眼神锐利,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他们的皮甲和武器上,装饰着一些兽牙、羽毛和晒干的毒虫,看起来原始而彪悍。其中两人肩上,还扛着一头刚刚猎杀的、形似野猪但獠牙更长、皮肤呈现暗紫色的沼泽兽。
是千瘴谷中的土着?还是某个与世隔绝的部落?
林天不敢确定。这些人的气息并不强大,大概在炼气中后期的水准,但他们对环境的熟悉和那股彪悍的野性,让人不敢小觑。
那几人似乎是在追踪猎物,在此稍作停留。为首一个脸上画着红色螺旋图案的壮汉,蹲下身,检查了一下林天刚才休息处留下的痕迹(血迹、破碎布条、脚印),又抬头看了看林天藏身的大树方向,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
林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此刻状态极差,若是被这些土着发现,后果难料。
好在,那红脸壮汉似乎并未发现树上的异常(林天收敛气息,且枝叶遮挡),只是对同伴说了几句林天听不懂的、音节短促古怪的土语。然后,他们便扛起猎物,朝着腐叶林的东南方向迅速离开了,很快消失在浓雾之中。
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林天才缓缓松了一口气。冷汗已经湿透了后背。
此地果然不能久留!连这种看似原始的土着都能追踪至此,更别提可能还在搜寻他的毒蟾宗,或者别的什么势力。
他必须立刻离开,朝着东北方向,进入那片腐叶林,远离黑风崖和这些土着的踪迹。
他小心翼翼地爬下树,重新拄起拐杖。临走前,他再次看向东北方那片隐约透着黄绿色雾气和水光的区域。
那里,会是暂时的生路吗?还是另一个未知的险境?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停下就是死。
他紧了紧身上的破烂衣物,将祖虫令、导航星仪、暗金球体等要紧物品贴身藏好,握紧了手中的枯木拐杖和腰间的青蝮软剑(虽然左手不便,但聊胜于无),然后,一瘸一拐地,踏入了前方那片幽暗、寂静、散发着腐烂与未知气息的腐叶林。
身影,很快被浓雾与扭曲的树影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