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瘴谷外围的雾气带着重量,黏稠地从紫黑扭曲的灌木间淌过,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掺了蜜糖的针。林天背靠一株不断渗出透明粘液的怪树,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尚未完全愈合的肋下伤处,带来混合着麻痒的锐痛。
他强迫自己调息,将注意力从外界令人昏沉的甜腻辛辣气味,转移到体内那股温润流转的药力上。
玄丹子遗留的那枚奇异丹丸,效力远超预期。它不仅如甘泉般修复着震伤的内腑、消解虫毒,更像是一把精细的锉刀,缓缓打磨着他体内那源自“石珠”的暖流。过程带着细微的酸胀感,如同筋骨在被拉伸、重塑。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暖流的总量虽未大幅增长,却变得更加凝聚、驯服,对躯体的掌控与外界能量的感知,也随之攀上了一个新的、模糊的台阶。
大约一炷香后,他缓缓吐出一口带着淡淡腥气的浊气,睁开了眼睛。眸底深处似有微光一闪,旋即没入沉静的潭水。伤势稳住了七成,力量恢复了近半,更重要的是,灵台一片清明,周围雾气中混杂的那些混乱、恶意的能量波动,此刻在他感知中变得条分缕析——哪里是剧毒瘴气悄然汇聚,哪里是地下沼气即将喷涌,哪里又有细小却致命的毒虫在叶片下潜伏。
“这丹丸……不简单。”林天心中暗忖,对那位坐化于沉骨潭底的“玄丹子”,评价又高了一分,警惕也深了一层。能炼制出此等丹药,其生前修为与丹道造诣恐怕极为惊人,那令他身殒道消的“叛徒”与“蚀骨幽焱”,又该是何等险恶?
此地不宜久留。空气里还残留着极淡的、属于百虫阁追踪虫豸的腥气,虽然已被他借助复杂地形和爆发的能量乱流甩开,但那些盘踞沼泽多年的地头蛇,必有非常手段。
他需要厘清收获,决定前路。
首先,是那枚引发疤脸汉子惊骇的黑色令牌。他从怀中取出,入手依旧冰凉沉重,仿佛握着一块冬日深潭下的沉铁。在相对昏暗的雾光下仔细端详,那奇异的虫形浮雕更显狰狞古拙,蜈蚣身、甲虫壳、蚁首、蝎尾口器、三对符文薄翼……每一处细节都透着一股非自然的、被精心雕琢的威严与冰冷。背面磨损的云纹和“万……虫……枢……”的残字,似乎暗示着某种统御性的权柄。
“祖虫令……”林天默念疤脸汉子的惊呼。结合玄丹子遗言“令牌……可持之……往寻……”,此物无疑是关键,却也可能是烫手山芋。百虫阁对此物的反应,直接将它和自己死死绑在了一起。他尝试将一丝精炼后的暖流缓缓注入令牌,令牌毫无反应,如同死物,只有那股内敛的、令人心悸的冰冷意志隐隐盘踞其中,拒绝探查。林天不敢强求,将其贴身藏于最内层衣物,用残余的布条小心固定。
接着是三枚温润却带裂痕的玉简。他拿起裂痕最少的一枚,凝神屏息,将一缕更加精纯凝练的暖流如丝线般探入。
并非顺畅的阅读,更像是在一片被岁月风沙侵蚀的古老壁画前艰难辨认。《玄阴丹火诀》残卷……地脉阴寒……离火之精……蚀骨幽焱……残缺的文字和扭曲断续的灵力运行图断续浮现,艰深晦涩,字里行间却透着一种剑走偏锋的、近乎自毁的酷烈与强大。此法决非正道坦途,更像是绝境中与毒火共舞的疯狂技艺。林天默默记下那些能理解的片段,充作见识,却无半分修炼之意——玄丹子便是前车之鉴。
第二枚玉简信息更为破碎,神念掠过,只抓住几个闪回的画面:丹炉氤氲的霞光山峰(丹霞峰?),一张模糊却带着爽朗笑容的同门面孔骤然变得阴冷,漆黑的沼泽,还有胸膛间爆开的、带着暗金火星的灼痛与冰寒……强烈的怨恨与不甘情绪碎片冲击而来,让林天眉头紧锁,迅速抽离神念。这是玄丹子临终前最深刻的记忆烙印,充满了主观的情绪与未解的谜团。
第三枚玉简最为脆弱,裂痕密布,灵力几近溃散。林天以最轻柔的暖流包裹探入,神念仿佛坠入一片即将熄灭的灰烬。许久,在灰烬深处,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意念火种被触动,不是文字,不是图像,而是一道指向西北、跨越了无比遥远距离的、带着苍凉与渴望的“感觉”——荒古虫墟。这感觉与黑色令牌隐隐呼应,仿佛在无声地诉说一个未完的承诺或未尽的归途。
“荒古虫墟……玄丹子的遗愿,令牌的指向……”林天将这些信息碎片在脑中拼凑。一个模糊的故事轮廓浮现:出身丹霞峰的炼丹奇才玄丹子,因叛徒暗算身中蚀骨幽焱火毒,携重要令牌逃入沼泽,欲借阴脉镇压火毒,或许还存了日后持令前往“荒古虫墟”寻求解决之道或传承香火的念头,最终却功败垂成,坐化潭底。百虫阁,很可能与这“荒古虫墟”,或与当年暗算之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无意间,竟卷入了这般因果。”林天感到肩头无形中沉重了几分。但他很快将杂念压下。因果再复杂,也是以后的事,眼下首要的是活下去,变强。
他收起玉简,又拿出那根陪伴自己多时、此刻已遍布裂痕、前端破损的芦苇杆。杆身残留着泥污、血渍,还有细微的、属于冰墟剑元的寒意。它曾是指路的杖,是御敌的剑,如今已不堪再用。林天沉默片刻,并未丢弃,而是将其仔细用布条缠好,收入储物袋角落。有些东西,重量不在其形。
做完这一切,他才真正将注意力投向四周。淡黄带硫磺味的雾气缓缓翻滚,感知延伸出去,捕捉着能量流动的细微差异。东北方向,气流似乎被某种规律牵引,显得稍“顺”一些,能量狂暴程度最低;正北深入千瘴谷的方向,则传来令人皮肤发紧的、混杂了无数毒性与混乱灵机的“咆哮”;西北是来路,沉骨潭方向的狂暴波动虽已平息,但那片区域在感知中如同一个尚未冷却的火山口;西南则弥漫着沉滞的水泽阴气与某种……被窥视的粘稠感。
几乎没有犹豫,他选择了感知中相对“平顺”的东北方。这不是最优解,很可能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但在这迷雾沼泽,最“安全”的路或许根本不存在。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略微僵硬的手脚,暖流在体内无声奔涌,新的感知能力如同无形的触角向四周延伸。他不再仅仅依靠眼睛和记忆,而是开始学习“阅读”雾气流动的纹理,“聆听”地面传导的细微震动,“嗅探”空气中不同能量气味的浓淡变化。
身影掠出,如同融入雾气本身的灰影,轻盈而警觉。他避开了脚下突然变得松软如呼吸的“泥潭肺”,绕开了空中飘来的、看似美丽实则爆开即会释放麻痹孢子的荧光绒球,惊起了叶片下一群振翅时声音细不可闻却口器锋利的铁线蚊……
两个时辰后,地势渐高,雾气颜色转为更深的姜黄,硫磺味浓得刺鼻,岩石裸露,植被变得稀疏狰狞。他在一处岩坳暂歇,服用辟谷丹,同时再次展开感知。
就在他准备继续前行时,动作猛然顿住。
东北方向,在那片姜黄色浓雾的更深处,他那被丹丸药力和多次险境磨砺得异常敏锐的感知边缘,忽然捕捉到了一丝异样——极其微弱,却如淤泥中的白玉般清晰夺目——那是一缕精纯、稳定、未被任何毒瘴污染的……灵气波动!
这波动太干净了,干净得与周围狂暴污浊的沼泽环境格格不入!
林天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快了一拍。是天然形成的灵穴?是前人布设的隐蔽阵法?还是……某个存在于此的、未知势力的据点?
机遇?陷阱?还是两者兼而有之?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如鹰隼般投向那灵气波动传来的方向,仿佛要穿透层层叠叠、色彩诡谲的迷雾。
前路未卜,但这缕意外出现的“干净”灵气,如同黑夜海面上忽然闪现的微弱灯塔之光,让他原本计划中单纯的“逃离与探索”,骤然多出了一个必须前去探查的、充满诱惑与风险的目标。
没有更多犹豫,他调整方向,将气息收敛到极致,朝着那缕纯净灵气的源头,悄无声息地潜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