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世界依旧是灰暗的。
并非黑暗,而是一种褪去了鲜活的、蒙着一层薄薄冰雾的灰调。石洞顶部的缝隙透下微光,在水汽折射下形成朦胧的光柱,尘埃在其中缓慢浮动。寒气如同有生命的触手,悄然缠绕着裸露的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与麻木。
林天花了很长时间,才确认自己“看见”了。
视线模糊,焦点涣散,连转动眼球都异常艰难。身体的感知迟钝而遥远,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壁。只有胸口那一点缓慢而坚定旋转的灰白旋涡(归墟之核虚影,如今色泽已有变化),以及眉心深处那点微凉的青色星火(青冥残念),传来切实的存在感,提醒着他“我”尚存。
“醒了?”
声音沙哑,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却又透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颤。是柳萱。
林天努力想转头,脖颈传来生锈般的滞涩感和细微的刺痛。他只能尽力移动眼珠,视线边缘,映入了柳萱的身影。
她靠坐在不远处的岩壁下,水绿色的罗裙污损不堪,多处破损,沾染着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和泥污。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有着浓重的青影,嘴唇干裂。原本柔顺的青丝此刻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和脸颊,几缕发丝黏在毫无血色的唇边。她一手按着肋下(之前中毒受伤的位置,虽然解了毒,但似乎并未完全愈合),另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气息微弱紊乱,显然是灵力与心神双重透支到了极限。
即便如此,她的眼睛依旧明亮,此刻正紧紧盯着他,那目光中的关切、担忧、以及一丝死里逃生的庆幸,如此清晰,灼得林天心头一颤。
他想说话,想问她怎么样了,想表达歉意和感谢,但喉咙如同被冰碴堵住,只发出几声含糊破碎的气音。
“别动,也别急。”柳萱似乎明白他的意思,轻轻摇头,声音更加低柔,“你伤得太重,身体几乎崩溃,又强行引动了……那种力量,能活下来已是奇迹。现在刚有一点起色,任何剧烈动作或情绪波动都可能让伤势反复。”
她顿了顿,从身边摸出一个粗糙的石碗,里面有小半碗清水。她费力地挪动身体,靠近林天,用一把小匕(似乎是之前战斗缴获的)的柄部,小心地蘸了点水,润湿他干裂起皮的嘴唇。
清凉的水滴渗入,带来一丝微弱的生机。林天努力吞咽,喉结滚动,牵扯到胸腹的伤处,又是一阵闷痛,但他咬牙忍住。
“我们……在哪?”他终于积攒了一点力气,发出微弱而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
“葬剑谷深处,一处寒潭底部的天然石洞。”柳萱简短回答,又喂了他一点水,“暂时安全。你昏迷了……大概三天。玄阴教的追兵没有找到这里,但外面情况不明,我们不敢贸然出去。”
三天……林天心中一震。自己竟然昏迷了这么久?柳师姐这三天……是如何在这绝境中熬过来的?看着她憔悴不堪的模样,林天心中涌起强烈的愧疚与感激。
“你的伤……”林天目光落在她按着肋下的手。
“我没事,旧伤而已,调息几日便好。”柳萱轻描淡写,移开了手,但林天看到她指缝间隐约有新的血迹渗出。显然,为了背他逃亡、为他渡气疗伤、与追兵激战、又在这寒潭底强撑,她的伤势也恶化了。
“对不起……连累你了。”林天声音干涩。
柳萱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没有谁连累谁。在鬼哭涧外,在鹰嘴岩,在迷雾沼泽……每一次,都是你我并肩。这一次,换我带你走一程,很公平。”
她的话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林天知道,再多感谢与歉意都是苍白。这份同生共死的袍泽之情,已无需言语。
他不再多说,闭目凝神,开始尝试内视己身。
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
经脉如同被暴风蹂躏过的田地,处处是断裂、扭曲、堵塞,许多地方还覆盖着一层奇异的灰白色薄冰(冰寂之力残留),虽然暂时“冻结”了伤势恶化,但也阻碍了灵力的自然流通。丹田空空如也,只有那枚缓慢旋转的、色泽变得灰白、中心隐有一点青芒的归墟之核虚影,如同风中之烛,散发出微弱却持续的力量。
这力量与之前纯粹的归墟寂灭之力已有不同。它更加凝实、内敛,带着寒潭的冰冷沉寂,又似乎蕴含着青冥剑意赋予的一丝难以言喻的“韧性”与“潜在锋芒”。正是这股新生的、姑且称之为“冰墟灵力”的力量,在极其缓慢地冲刷、浸润着他破损的经脉,进行着艰难的修复。
速度慢得令人绝望,但至少,方向是向好的。
识海中,风暴已然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旷寂寥的“星空”。灰暗的底色是归墟之力的“空寂”道韵,无数细微的灰白光点(冰寂之力与归墟的融合)如同尘埃散布其间。而在“星空”中央,归墟之核虚影的投影静静悬浮,旁边不远处,那点青色星火(青冥残念)如同最忠诚的卫星,围绕其缓缓旋转,散发着恒定而微弱的青光,与灰白“星空”形成鲜明对比却又和谐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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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全新的、脆弱的平衡已经建立。
林天尝试调动一丝那新生的“冰墟灵力”。意念触及归墟之核的瞬间,一股冰冷沉静、带着淡淡寂灭与坚韧意境的力量便流淌而出,虽然微弱,却如臂使指,远比之前操控狂暴的归墟之力或青冥残念要顺畅得多。这力量流过破损的经脉时,带来些许刺痛,但也带来一丝清凉的“修补”感。
他引导这丝灵力,缓缓游走周身,滋润干涸的穴窍,安抚躁动的伤痛。每运行一寸,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心神,进展缓慢,但确确实实在好转。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石洞内的光线似乎明亮了一些(或许是适应了)。柳萱依旧靠坐在不远处,已经闭上了眼睛,似乎在调息,但呼吸依旧不稳,眉头微蹙,显然状态很差。
必须尽快恢复一些行动能力,至少……要能让柳师姐安心疗伤。
林天不再犹豫,摒弃一切杂念,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全力引导那新生的“冰墟灵力”,开始漫长而艰苦的自我修复之路。
时间再次在寂静与寒冷中流逝。
偶尔,柳萱会醒来,查看林天的情况,喂他一点清水(石碗里的水是她用灵力小心翼翼从洞顶凝结的寒露积攒的),自己也服下仅存的一两颗低阶回气丹药,然后继续强撑着调息或警戒。
林天则沉浸在忘我的修复中。他发现了“冰墟灵力”的一个特点——它对“寒气”和“寂灭”类能量有着超乎寻常的亲和与转化能力。石洞内弥漫的寒潭精粹阴寒之气,竟能被这灵力缓慢吸收、转化,补充自身的消耗,虽然效率极低,但在这灵气稀薄的绝境,已是雪中送炭。
他修复的重点,首先放在连接心脉与主要脏腑的经脉,以及右臂(那条几乎废掉的手臂)的关键节点上。过程痛苦而缓慢,如同用最细的冰针一点点缝合破碎的瓷器。但他心志本就坚韧,历经数次生死磨砺后更是如铁似钢,加上那新生灵力中蕴含的青冥“坚韧”意境支撑,竟让他硬生生扛了下来。
一天一夜过去。
林天的手指,终于可以极其轻微地动弹一下。体内主要经脉的断裂处,被灰白色的灵力丝线勉强“缝合”起来,虽然依旧脆弱不堪,但至少灵力可以极其缓慢地完成一个残缺的小周天循环了。丹田内,归墟之核虚影的旋转稳定了不少,新生灵力的产出也略微增加。
更重要的是,他对这“冰墟灵力”的掌控,在反复的引导和修复中,变得越发精细和深入。他甚至开始尝试,将一丝极微弱的青冥星火之意,融入流转的灵力之中,让那修复之力,多了一份微不可察却真实存在的“生机”与“锋锐”。
这并非攻击,而是像最好的铸剑师在锤炼剑胚时融入的一缕精魂,让修复后的经脉,未来能更好地承载更强大的力量,尤其是……剑意。
当他再次睁开眼,尝试着抬起那只重伤的右臂时,虽然只抬起了不到一寸,并且剧痛钻心,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但他眼中,却亮起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芒。
“柳师姐。”他声音依旧嘶哑,但比之前清晰了一丝。
柳萱立刻醒来,看向他。
“我……可以自己……调息了。”林天慢慢地说,每一个字都带着痛楚的喘息,“你……专心疗伤。你的伤……不能再拖了。”
柳萱看着他勉强抬起的右臂,又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持,终于,缓缓点了点头。她知道,林天说的是事实。她自己的伤势和透支,也已到了极限,再强撑下去,一旦崩溃,两人都将陷入真正的绝境。
“好。”她只说了一个字,便不再多言,重新闭上双眼,真正开始沉心静气,调养己身。将警戒和生存的压力,暂时交给了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半步的林天。
石洞内,重归寂静。
只有两人微不可闻的呼吸声,以及那无处不在的、仿佛能冻结时光的寒气。
林天继续引导着“冰墟灵力”,一边修复自身,一边分出一丝心神,感应着石洞外隐约传来的、寒潭水流的声音与波动,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危险。
绝境未脱,危机仍在。
但希望的火种,已在两人之间,在这寒潭之底,悄然传递,并开始顽强地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