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钰那声“合作愉快”的馀音尚未在激荡的灵气中完全消散。
刘道人眼神却陡然一凝,右手凌空一抓!
一道凝练精纯灵力匹练,自他指尖激射而出,目标直指下方吕承岳灰飞烟灭之处——那里,正有一枚通体赤红、形似火焰、中心隐约有朱雀展翅虚影流转的玉佩,在残馀灵力波动中漂浮。
南明离火佩!
张钰完全没料到,刘道人会如此近乎突兀地出手抢夺!他反应亦是极快,在刘道人灵力射出的瞬间,几乎是本能地抬手,同样一道灵光后发而出,直追而去。
两道灵力一前一后,于半空中轰然对撞!
“嘭!”
沉闷的气爆声响起,灵力馀波四散,将周遭残留的瘴气都冲淡了些许。
刘道人毕竟是紫府八品修为,且早有预谋,率先出手,灵力的凝练程度与时机把握都更胜一筹。张钰仓促应对的灵光虽也不弱,但在碰撞中终究落了下风,被稍稍震开。
借着这一刹那的空隙,刘道人那道灵光一卷,便将那枚赤红色的南明离火佩牢牢裹住,倒飞而回,稳稳落入他摊开的掌心。
张钰见状,眼中异色一闪,倒也没有太多失望或恼怒之色。
这南明离火佩虽是不错的周天法宝,但终究是纯阳属性。他真龙武装需要的是高质量的纯阴本源与法则碎片,此类法宝,即便得到,对他提升有限。
相比之下,方才被他以装备栏“收纳”、的那件戮龙桩,才是真正的意外之喜,价值无可估量!
那戮龙桩,乃是九品先天灵器!
灵器与法宝,本质迥异。
法宝乃修士采集天地灵材,以自身道火、阵法禁制后天炼制而成。其威力大小、神通妙用,与炼制者的修为、技艺、所用材料息息相关,更与用户的功法、神识、灵力契合度密不可分。
尤其是修士的本命法宝,经心血祭炼,与自身道基性命交修,可谓修士大道的延伸与具现,威能莫测。
法宝品级从低到高,大致映射修士境界。高阶法宝(如周天法宝、纯阳仙器)威力固然惊天动地,但对用户要求也极高,且若无相应功法配合或深厚修为支撑,难以发挥全部威力。
而灵器则不同。其本质乃是天地灵物,经以特殊手段祭炼,使其固化了某种或多种强大的天生神通,并赋予了便于驾驭的“器形”。
灵器数量远比法宝稀少,盖因每一件灵器都意味着消耗了一件珍贵的天地灵物。灵器的优势在于,其神通乃天地生成,威力固定且往往奇异强大,只要提供相应属性的灵力驱动,便能发挥出不俗威力,对用户的修为门坎和功法契合度要求相对较低。
低品灵器或许与同阶法宝威力相仿,但越高品级的灵器,因其材料的罕见与神通的独特,价值往往远超同阶法宝,某些具备极端针对性神通的灵器,在特定场合下,价值更是无法估量。
戮龙桩,便是以罕见的上古先天灵植“降龙木”之心为主材炼制,本质是一件特殊的、针对性的九品先天灵器!其内核神通便是“斩龙”之能。
对寻常修士而言,此桩或许只是带有侵蚀束缚之能的九品灵器,威力与顶级周天法宝相仿。可对于龙族,或身怀精纯龙气的存在而言,此物便是天敌,其价值甚至可能超越某些侧重杀伐的纯阳仙器!
张钰得此九品先天灵器戮龙桩,已是心满意足。更何况,方才击杀吕承岳,刘道人出力不小,分润一件战利品也是情理之中。
然而,刚刚将南明离火佩收入袖中的刘道人,脸色却并非获得宝物的欣喜,反而骤然变得忽明忽暗,眼中更是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诧之色!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死死盯住张钰,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震动:
“你……你何时突破的紫府?!你……不找先天木莲了吗?!”
刘道人先前见张钰展现真龙之体,龙威赫赫,虽觉不可思议,但也勉强能以此子“天赋”异禀,将《太上化龙篇》修炼至前无古人之境,强行以秘法将肉身推至七品”来解释。毕竟,肉身境界与仙道修为虽有关联,却并非绝对同步,上古亦不乏专修炼体、肉身先行的奇才。
可他万万没想到,刚才那短暂却直接的灵力碰撞,让他清淅无比地感知到,张钰那一道灵光之中,蕴含的已非檀宫境修士的“灵力”,而是真正与天地法则隐隐共鸣的紫府境修士才有的“本源灵力”特质!
张钰的根基乃是两大先天莲花,欲成紫府,按常理必须寻得第三灵根调和五行方可!他当年与张钰结下歃血之盟,约定相助其查找先天木莲,便是基于此认知!可如今……张钰竟在未得先天木莲的情况下,悍然突破了紫府?!
这怎么可能?!除非……他放弃了以先天莲花铸就无上道基的追求,转而寻了其他品阶或许稍次、但足以支撑突破的木属性天地灵物!若真如此,那他们之间的盟约基础,岂非荡然无存?自己手中关于先天莲花的线索,对张钰还有多大价值?
面对刘道人这突如其来的质问与眼中几乎要溢出的惊疑,张钰心中却是波澜不惊。他自然不会透露《元辰炼神术》的玄妙与“炼假成真”凝聚虚形道莲的惊天秘密。这些关乎他自身最大的依仗,岂能对外人言?
他面色不变,巧妙地岔开话题,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玩味:“刘前辈出手倒是果决迅捷,晚辈险些都没反应过来。看来对此佩是志在必得啊。”
刘道人何等人物,见张钰顾左右而言他,便知从此子口中是问不出真话了。他心中疑虑重重,却也只能强自压下,知道再追问也是徒劳。
他深深看了张钰一眼,目光复杂,不再言语,只是手腕一翻,悄然将那枚南明离火佩彻底收入了储物法宝的深处,动作干脆利落。
他这个略显急促、甚至带着一丝防备意味的动作,却让张钰心中微微一凛。
“恩?莫非……这玉佩另有玄机?并非简单的护身法宝?”张钰念头急转。以刘道人的眼界和修为,寻常周天法宝虽也算珍贵,但似乎不至于让他如此“失态”地抢先出手,又这般谨慎地收起。
不过此刻玉佩已入刘道人之手,再想探究为时已晚。这老狐狸既然刻意如此,自然不会向他透露半分。
一时间,两人之间刚刚因并肩作战而短暂缓和的气氛,再次变得微妙而沉寂。
各自立于虚空,周遭是渐渐平息的灵力乱流与永不消散的斑烂瘴气,相顾无言,唯有眼神在无声地交流、揣测、戒备。
恰在此时——
“嗖!”
一道微弱的青色遁光,自下方一片狼借的沼泽边缘猛然窜起,朝着远处密林亡命飞遁!遁光之中,正是那个最早逃来报信的吕氏子弟!
这突兀的动静,瞬间打破了沉默。
张钰甚至没有转头去看,只是眉头微蹙,眼中冷光一闪。
他右手随意向下一按,五指微张。
“嗤——!”
地面之上,一株原本匍匐在沼泽边、毫不起眼的暗紫色毒藤,骤然暴长!藤蔓瞬间延伸出千丈之遥,后发先至,轻易追上了那道仓惶的青色遁光,藤蔓尖端如钩,狠狠一绕、一勒、一扯!
“啊!”一声短促的惨叫。
那年轻子弟如同被钓起的鱼,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毒藤倒卷而回,“啪”的一声摔在张钰与刘道人之间的泥泞地面上,浑身筋骨不知断了多少,口鼻溢血,脸上满是极致的恐惧与绝望。
他挣扎着抬头,目光在张钰冰冷的面孔和刘道人复杂的脸上来回扫视,最后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朝着刘道人嘶声哀嚎:“刘……刘前辈!救……救我!看在我吕氏曾……曾收留您、三姑姑她……”
“咔嚓。”
他求饶的话语戛然而止。
张钰甚至没有让他说完,只是指尖一道细微却凝练的五色龙气轻轻一弹。
龙气没入其眉心。
年轻子弟瞳孔骤然扩散,所有生机瞬间断绝,连同神魂,一同被这股霸道的龙气绞得粉碎,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干脆,利落,无情。
张钰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尤豫,脸上甚至没有多馀的表情,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片碍眼的落叶。
刘道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眼神深处却不禁掠过一丝惊意。
这惊意并非针对那吕氏子弟的死——修仙界弱肉强食,杀人灭口乃寻常事,他刘道人手上沾染的血腥也绝不会少。
他惊的是张钰下手时那种深入骨髓的冷漠与决绝,那种仿佛处理一件无足轻重物品般的平静。
他清淅地记得,二十年前分别时,张钰虽然也非优柔寡断之辈 ,但绝无此刻这般……仿佛视众生如蝼蚁的冰冷洞彻与杀伐由心!
这二十年……此子究竟经历了什么?是何等际遇与心境磨砺,能让一个人产生如此翻天复地的变化?
刘道人眉头紧锁,看着张钰收手后依旧平静无波的脸,沉声开口,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严肃与告诫:“小子……你有些……走火入魔的迹象了。”
张钰闻言,转头看向刘道人,眼神平静无波,反问道:“哦?前辈何出此言?不过是清除一点不必要的麻烦,避免日后横生枝节罢了。晚辈可没有留待仇敌日后报复的雅量。”
刘道人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词句,缓缓道:“你这样的状态,老夫倒有几分熟悉。昔日我初得赤霄剑时,亦是如此。觉举世皆敌,人人皆欲害我夺剑,心弦紧绷如满月之弓,出手必是绝杀,不留丝毫馀地,更无半分怜悯迟疑。看似果决狠辣,实则心已为外物所慑所驱,长此以往,必扰道心清明,渐生偏执戾气,乃至坠入杀道魔障而不自知。你……需得警剔。”
张钰听完,却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刘道人的话,确确实实说中了他心底某一部分隐秘的情绪。
自莫名穿越至此方世界,一种深沉的异世孤离感与生存危机感便如影随形。初时修为低微,只能谨小慎微,伏低做小,将一切不安与警剔深深隐藏。
后来机缘巧合,成为上清截教真传,本以为背靠大树,却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上清一脉在“革天”之后是何等处境——看似有超脱道君为靠山,实则举世皆敌,玉清打压,禅宗觊觎,龙族暧昧,万方忌惮。
这份危机感非但没有减轻,反而与日俱增。
尤其是当他以“炼假成真”之法成就金阙紫府,深知自己道途已彻底绑定于集齐先天五行莲花这条近乎不可能的绝路之上后,那种毫无退路、如履薄冰的感觉更是达到了顶点。
他清楚,自己身上的任何秘密一旦泄露,都将引来无法想象的灾劫。所以,那份压抑已久的警剔与决断,便化为了更加直接、更加酷烈的杀伐果断。在他眼中,许多时候,减少变量、清除隐患,比所谓的“道义”或“怜悯”更重要。
刘道人见张钰沉默,以为自己的劝诫起了作用,语气稍缓,继续道:“况且,你修炼《太上化龙篇》成就真龙之体,固然得了龙族强横体魄与天赋,却也需警剔龙性侵染。真龙乃先天神兽,强大不假,但其性亦有其暴虐、桀骜、嗜杀、贪婪的一面。你修炼时日尚短,便在紫府七品铸就如此完美的真龙之体,与龙族本源契合极深,难免受到其潜在心性影响而不自知。需时常拂拭道心,持守本我,莫要为龙性所驭,失了人性本真。”
刘道人这番话语重心长,带着几分前辈对后辈的告诫与担忧。
然而,张钰听完,却忽然抬起头,发出了一阵低沉而意味莫名的笑声。
“呵呵……哈哈哈!”
笑声起初平缓,继而渐响,在这片寂静的瘴泽上空回荡,竟透着一股让刘道人都隐隐感到有些心寒的疏狂与冷意。
笑了好一会儿,张钰才缓缓止住,他抬起头,那双原本平静的眼眸,直直刺向刘道人:
“我倒是没想到,前辈竟还有如此……‘古道热肠’,‘谆谆教悔’的一面?”
他微微歪头,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讥诮:“你是真的担心我张钰道心蒙尘,走火入魔……还是说,你只是担心,一个‘走火入魔’、‘嗜杀成性’的盟友,会变得更加难以掌控,甚至……有朝一日,会将剑锋,也对准你呢?”
刘道人面色不变,眼神却微微沉凝。
“刘前辈。时至今日,你不会真的还以为,我仍是那个在归墟之中、懵懂无知、需要你处处提点庇护的气海境小修士吧?”
张钰微微抬手,指尖的龙鳞虚影一闪而逝,周身那股属于真龙的威压与五行轮转的道韵虽引而不发,却让周遭空气都为之凝滞。
“我如今,是上清一脉亲录仙篆的嫡传弟子。”张钰一字一顿,语气斩钉截铁,“你觉得,你所忧虑的那些……什么杀气迷心,什么走火入魔,什么龙性侵扰……我师门长辈会不懂?我上清一脉传承万古的道经典籍中会没有记载?我自己会毫无察觉?”
他向前踏出一步,虽未催动灵力,却有一股无形的气势压迫而去,目光紧紧锁住刘道人,声音陡然转冷:
“前辈,你焉知——”
“——这,不是我的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