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之中,茶香袅袅,却驱不散那自万古岁月沉淀而来的沉重与肃杀。
张钰端坐石凳之上,脊背挺直如松,双手却在膝上无意识地收紧。石夫人方才所述“革天”真相,让他对于截教的衰落有了一些的认知。
原来,那场几乎将截教打入万劫不复之地的惨烈大战,背后竟隐藏着如此惊心动魄、关乎天地众生根本未来的大道之争!
然而,震撼与明悟之馀,一个巨大的困惑随之浮现,如鲠在喉。
张钰深吸一口气,努力让翻腾的心绪稍作平复,抬头看向对面神色沉凝、仿佛又苍老了数分的石夫人:
“夫人,晚辈明白了。我截教‘革天’,非为一己之私,实为斩断那束缚众生、固化天地的无形枷锁。此乃……大功德之事。”
他顿了顿,眉头紧锁,眼中满是不解:
“可……为何?为何其他势力,甚至包括同为三清的玉清一脉,乃至太清道君……会站在我截教的对立面?他们……难道看不到那‘天命’若成,天地将成为一潭死水,难道他们不渴望自由超脱?还是说……”
张钰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迷茫:“晚辈愚钝,实在难以理解。”
石夫人静静听着张钰的疑问,那双沉淀了无尽岁月的眼眸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深沉的疲惫与洞悉世情的了然。
她缓缓放下早已凉透的茶杯,指尖摩挲着粗糙的杯壁。
“你这么认为,张钰,”石夫人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是因为你站在上清的视角,认同我截教‘截取一线生机’、‘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根本道义。你视自由、变量、超越为理所当然的追求,甚至是大道本身。”
她微微摇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张钰,看向了那些早已湮灭在时光长河中的身影与思潮:
“但其他势力,并非如此。”
“上古时期,自仙道崛起,神道式微,乃至域外入侵,天地经历了太多动荡与杀戮。”石夫人的语气带着一种历史的厚重感,“仙神之争,伏尸亿万,多少神只陨落,多少仙真喋血。人妖之争,龙族式微,凤凰麒麟退隐,多少强盛一时的种族灰飞烟灭。便是强如龙族,也在《太上化龙篇》流传、各方围猎之下,险些遭遇灭顶之灾,不得不放弃陆地霸权,退守浩瀚海域,舔舐伤口。”
“动荡与混乱,意味着危险,意味着死亡,意味着朝不保夕。”石夫人的目光锐利起来,“对于许多在那场场浩劫中幸存下来、艰难站稳脚跟的势力与种族而言,‘稳定’与‘秩序’,远比‘自由’与‘变量’来得珍贵!他们厌倦了无休止的征战与颠复,渴望一个可以安心发展、传承道统、繁衍生息的‘太平’环境。”
她看着张钰,语气带着一丝冷冽的嘲讽:“至于后来者挑战他们的地位?谁愿意呢?历经千辛万苦,流血牺牲才获得的利益与权柄,谁又愿意轻易让出,甚至冒着被后来者掀翻的风险?对他们而言,一个能够维护现有格局、压制‘不安分’因素的‘秩序’,哪怕这秩序本身带着枷锁,也远比充满‘变量’、可能导致他们跌落的风险世界,更具吸引力。”
张钰默然,缓缓点头。他并非不通世情,石夫人所言,直指人性与利益的内核。身为既得利益者,维护现有秩序与自身地位,实乃天性使然,无可厚非。
只是这“天性”,与截教所追求的“大道”,在根本上背道而驰。
“你能理解此节,便已不易。”石夫人语气稍缓,“而玉清一脉,他们的立场与考量,则更为复杂,也更为……深远。”
“玉清之道,讲究‘顺天应人’,尊奉天道纲常,注重礼法规矩,认为万物当各安其位,各司其职,如此方能阴阳调和,天地长存。”石夫人道,“在他们看来,天地诞生意识,乃至某种‘秩序意志’,并非全然是坏事,甚至可能是天地演化、法则完善的必然结果,是‘天道’彰显的一种更高形式。”
张钰眉头皱得更紧:“可夫人方才所言,那孕育中的‘天命’,其倾向是抹杀变量、固化阶层、压制个体……?他们就不怕,这意识一旦真正成型,反过来凌驾于一切之上,甚至……威胁到他们自身吗?毕竟,一个拥有明确‘倾向’的天地意识,谁能保证它永远‘顺’玉清之理?”
石夫人闻言,嘴角竟勾起一丝极淡、却冰寒刺骨的弧度:
“你都能想到的关节,以玉清道君之智慧,以其门下广成子、太乙真人等大能的谋略,岂会想不到?”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如剑的光芒,声音压得更低:
“玉清一脉,从未想过要‘阻止’天地意识的诞生。恰恰相反,他们想的……是‘掌控’!是‘驾驭’!是将其……化为己用!”
“掌控?”张钰心头一跳。
“正是。”石夫人冷冷道,“玉清的计划,远比单纯反对或支持,要宏大、也要危险得多!他们意图效仿上古‘五方天帝’的模式,但并非为了抵御外侮,而是为了——‘封天’!”
“封天?”张钰隐约抓住了什么。
“不错!”石夫人语气陡然加重,“玉清一脉认为,既然天地意识的孕育难以避免,与其象我等截教般,欲行‘革天’之举,冒天下之大不韪,行逆天之事,风险巨大且未必能竟全功。不如顺势而为,主动引导,甚至……参与‘塑造’这个意识!”
“他们计划,以无上大神通、结合某些先天灵宝乃至神道权柄,炼制一件足以承载、敕封‘神位’的至宝——便是后来闻名的‘封神榜’!然后,以此榜为基,依天地法则、山川地理、万物职司,大规模地‘册封’诸神!”
“这些被册封的‘神’,将不再是上古那种自然蕴生或与地脉相合的神只,而是受‘封神榜’节制,遵循玉清所定‘天条’,执掌部分天地权柄的‘官吏’!他们的神位、权能、乃至存在本身,都与‘封神榜’,亦即与玉清一脉所制定的‘秩序’,深度绑定!”
石夫人看着张钰眼中越来越浓的震惊,继续道:“若此计成功,亿万‘神灵’遍布天地,各司其职,维持着玉清理念下的‘完美秩序’。那么,那个正在孕育的天地意识,将会被这无数‘神灵’的权柄网络、愿力体系所复盖、渗透、乃至……同化!最终,这个天地意识,将不再是独立、混沌的泛意识集合体,而会变成以玉清之道为内核、以‘封神榜’为枢钮、以诸神为节点的——‘玉清天道’的具现化与执行者!”
“届时,”石夫人的声音冰冷如铁,“玉清一脉,将真正意义上地……‘代天行道’!甚至可以说是……‘天地即玉清,玉清即天地’!他们便能以此,永远占据天地正统,独霸乾坤,将自身道统与理念,烙印在天地运行的内核法则之中!万世不易,永为至尊!”
张钰倒吸一口凉气,好大的手笔!好深的谋算!
玉清一脉所图,竟是……要将整个天地,都变成他们道统的延伸与傀儡!如此一来,什么后来者挑战,什么变量超脱,都将被这“玉清天道”从根本上扼杀!一切,都将按照玉清设置的剧本运转!
“那……其他势力呢?”张钰声音微颤,“龙凤麒麟这些先天强族,还有各方大教,难道就眼睁睁看着玉清实现如此可怕的计划?一旦玉清成功,天地皆归其有,他们岂不是也要仰人鼻息,甚至被逐步侵蚀、吞并?”
石夫人喟然长叹,眼中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混杂着无奈、讥诮与深深的疲惫:
“所以,你方才问,为何其他势力会反对我截教‘革天’?因为在他们眼中,我截教之道与玉清之道,虽截然相反,却同样‘危险’,同样可能打破他们赖以生存的‘平衡’。”
“对于龙凤麒麟这等背后有超脱存在坐镇的巅峰族群而言,只要他们的始祖尚存,无论天地是否诞生独立意识,无论这意识是否被玉清掌控,都难以从根本上动摇他们的超然地位。天地意识再强,也管不了早已超脱、不在五行中的道君、祖神?至多是在‘规则’层面对其稍有制约罢了。他们真正在意的,是族群的延续与基本利益。只要玉清的计划不直接威胁到他们的根本,他们便乐得坐观成败,甚至……待价而沽。”
“截教赢了,天地维持现状,他们依然是逍遥自在的先天强族;玉清赢了,想真正掌控天地,也绕不开他们这些拥有超脱底蕴的巨擘,少不了要分润权柄,做出妥协。谁赢谁输,于他们而言,并非生死攸关,无非是博弈筹码多寡的变化。他们何必冒着风险,旗帜鲜明地站队?”
“至于那些中小势力,”石夫人摇摇头,“他们确有担忧,但在当时,他们连提出意见的资格都微弱。更何况,面对截教与玉清两大巨头的道争,他们更多的是徨恐与茫然,不知该依附何方。”
“当然,”石夫人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昔日的辉光,“并非所有势力都作壁上观。当时,我截教‘截取一线生机’之道,主张万物竞发、皆有超脱之机,对那些备受压迫、渴望改变的中小势力乃至散修、异类而言,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加之师尊有教无类,广开山门,传道授业不分出身,故而我截教声势一时无两,真正做到‘万仙来朝’!势力之盛,几乎席卷天地,将玉清一脉压制得喘不过气来!那些认同我教理念、或受我教庇护的中小势力,也多汇聚于截教旗下,形成煌煌大势!”
张钰听得心潮澎湃,仿佛看到了那个截教鼎盛、万仙来朝的辉煌时代。
“即便后来,”石夫人继续道,“玉清一脉为对抗我教,拉拢了陨落的炎帝、黄帝部分后人遗族,更利用两位天帝陨落后遗留的部分权柄与遗泽,结合玉清秘法,真的打造出了‘封神榜’,以此凝聚势力,抗衡我教……我截教,依旧占据上风!诛仙剑阵锋芒所向,玉清联军亦要退避三舍!”
张钰忍不住握紧了拳头,为前辈的英风豪气所激荡。
“然而,”石夫人声音陡然一沉,带着刻骨的寒意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憋屈,“真正的变量,在于……西方禅宗的介入。”
“禅宗?”张钰一怔。
“禅宗二圣,”石夫人缓缓道,“其根脚本是此方天地仙道修士,于上古域外大战中,因缘际会,得了大机缘,不仅未受域外之力侵蚀,反而另辟蹊径,汲取了部分域外之力的特质,融汇仙道根本,开创出独树一帜的‘禅宗’大道,并借此双双超脱。”
“然而,因其道法融合了域外之力,虽经转化,终究与纯粹的本土仙道有所差异,甚至隐隐相冲。加之禅宗传教方式……颇为独特,故而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并不被本土仙道主流所接纳,甚至多有排斥打压。禅宗在此方天地的发展,始终受限。”
石夫人眼中闪过一丝讥讽:“二圣虽已超脱,不惧寻常,但道统传承乃根本。他们深知,若我截教‘革天’成功,以禅宗当时略显‘异类’的处境,在我截教主导的天地秩序下,恐怕难以获得理想的发展空间,甚至可能被进一步边缘化。”
“而玉清一脉的‘封神’计划则不同。”石夫人冷笑道,“玉清之道,讲究秩序与规矩。若能添加其中,成为这‘秩序’的一部分,哪怕最初地位不高,但只要被纳入体系,便有了合法身份与发展依据。以禅宗手段,未必不能在这套体系内逐步壮大,甚至……攫取更多。”
“故而,为道统延续与未来计,禅宗二圣最终选择与玉清一脉达成合作,共同对付我截教。玉清得此强援,声势大涨,我截教压力陡增。”
张钰听罢,沉默良久,最终只能化作一声苦笑:“原来如此。以一敌三。如此局面,我截教纵有万仙来朝之盛,陷入苦战,乃至最终……也非战之罪。”
他本以为这便是截教败落的全部原因,心中已满是悲壮与感慨。
“若只是玉清、禅宗,乃至那些炎黄遗族,”石夫人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痛楚与不解,“我截教纵然陷入苦战,损兵折将,也未必没有周旋之力,甚至……胜负犹未可知。”
她抬起头,看向张钰,那双苍老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清淅无比的困惑、悲愤,以及一丝隐藏极深的……怨恨?
“真正给予我截教致命一击,彻底扭转战局,乃至决定了‘革天之战’最终走向的……是太清道君的……添加。”
“太……太清道君?!”张钰失声惊呼,这怎么可能?!
在他,乃至在许多后辈修士的认知中,太清道君乃是仙道开创者,传下《先天阴阳五行真解》,泽被苍生,功德无量!其理念超然物外,清静无为,主张道法自然,万物自化。
这样一位存在,按理说,应当最是欣赏截教那种打破枷锁、追求自由超脱的精神才对!甚至,截教“革天”之举,从根本上讲,不正是为了捍卫太清道君所开创的、那份属于每个生灵的“自强不息”的仙道真意吗?
他怎么会……站在玉清那边,对付截教?
这太不合理!太颠复认知!
石夫人看着张钰脸上无法掩饰的震惊与迷茫,眼中那丝困惑与痛楚更浓。她沉默了更久,仿佛在回忆那段极其矛盾、令人心碎的过往。
“你的疑问,”石夫人终于开口,声音飘忽,“也是当年,我截教上下,乃至无数旁观者心中最大的不解与……悲愤。”
“事实上,”她缓缓道,“在太清道君明确表态添加玉清阵营之前,他曾亲身降临金鳌岛,入碧游宫,与师尊密谈良久。”
张钰精神一振,摒息凝听。
“当时,碧游宫外,众弟子皆能感受到宫中传出的、压抑却激烈的道韵波动。两位道君显然有过深入的争执,甚至是……激烈的辩论。”石夫人回忆道,“具体内容,无人知晓。事后,师尊亦从未详细提及。只有一些零星碎片,通过当时侍立宫门附近的童子、或因职责靠近的弟子口中,隐约流传出来。”
她看向张钰,复述着那流传了万古、却依旧令人费解的话语:
“太清道君曾言……‘尔等之道,无错。’”
张钰瞳孔一缩。
无错?太清道君承认截教之道无错?
“他还曾言……”石夫人眼中光芒复杂,“‘此天地之痼疾,确需雷霆手段。’”
张钰心跳加速。太清道君也认为那孕育中的“伪天命”是天地痼疾?需要截教这样的“雷霆手段”?
“但是,”石夫人话锋陡然一转,语气中充满了无尽的沉重与无奈,“太清道君最后留下的话,或者说,他坚持添加玉清阵营的根本理由,据传是——”
“太慢了。”
“太……慢了?”张钰喃喃重复,眉头紧紧拧在一起。这三个字,字面意思简单至极,但在此情此景下,却显得无比突兀,无比……令人费解!
什么太慢了?截教的“革天”进程太慢了?还是指清除“天命”的影响太慢了?亦或是……别的什么?
“无人确切知晓,这三个字背后,究竟承载着太清道君怎样的推演、怎样的忧虑、怎样的……迫不得已。”石夫人叹息,“师尊未曾明言,太清道君亦未对外解释。只此三字,便成了横亘在我截教与太清之间,一道无法逾越、也无法理解的鸿沟。最终,谈判破裂,太清道君拂袖而去。”
“不久之后,”石夫人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而痛楚,“大战全面升级。太清道君正式添加战局,与玉清道君、禅宗二圣联手!”
“四位无上存在,合力围攻师尊!”石夫人的声音微微颤斗,即便过去了万载,那份绝望与悲愤依旧刻骨铭心,“即便师尊有诛仙剑阵这天地第一杀伐大阵在手,以一敌四,亦是……力有未逮!”
“那一战……”石夫人闭上了眼睛,仿佛不愿再回忆那天地崩坏、群星陨落的惨烈景象,“杀得寰宇失色,法则哀鸣,无数仙真陨落如雨,血染诸天!我截教万仙,死战不退,十不存一!碧游宫破,道统基业,几乎毁于一旦!”
“最终,为保住最后一丝元气,为不让截教道统彻底断绝,师尊不得不做出最痛苦的决定……放弃几乎所有外部势力与疆域,率领残部,退守金鳌岛,凭借诛仙剑阵与部分底蕴,布下重重禁制,闭门封山,舔舐伤口,以期……将来。”
院落中,死一般的寂静。
张钰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仿佛压着千钧巨石。他难以想象那场大战的惨烈,但能体会截教先辈的悲壮与无奈,更能感受到石夫人此刻心中那万载难消的沉痛与不甘。
许久,他才艰涩地开口,声音干哑:“夫人……此非战之罪,实乃……时也,命也。我截教上下,同心戮力,宁折不弯,纵然败退,亦是……虽败犹荣!前辈风骨,晚辈心向往之!”
他试图宽慰,却觉得言语如此苍白无力。
然而,石夫人听到他的话,却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苍老眼眸中的沉痛依旧,但此刻,却奇异般地燃起了一丝微弱却倔强的光芒。
她看着张钰,脸上浮现出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混杂着悲戚、骄傲、讥诮,以及一种……近乎执拗的信念。
“败了?”石夫人缓缓摇头,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敲击在张钰心头,“谁说我截教……败了?”
张钰一怔。
石夫人的嘴角,缓缓扯起一个近乎锋利的弧度:
“我截教弟子,确实死伤无数,万仙星散,势力几乎消亡殆尽。从‘争霸’的角度看,我们一败涂地,付出了无法想象的惨重代价。”
她话锋陡然一转,眼中那倔强的光芒大盛:
“但从‘革天’的目标而言——”
“我们成功了!”
张钰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石夫人。
“那被域外之力刺激、被各方愿力与陨落天帝遗泽催生而出的‘天命意志’雏形,”石夫人一字一句,“早在诛仙剑阵与四位无上交锋最激烈、天地法则动荡最剧的巅峰时刻,便被师尊牵引无边杀伐剑气,一举——湮灭! 其内核烙印尽数被诛仙剑气斩碎!”
“革天之目标,已然达成!”石夫人的声音带着一种悲壮的激昂,“自那以后,直至今日,天地间再未有任何成形的‘天命意志’显现!万物生灵,依旧享自由,这便是我截教以血与火,为这天地众生,争来的!”
她盯着张钰,目光灼灼:“所以,我截教虽看似惨败,势力尽丧,但于大道而言——虽败犹胜! 而玉清、禅宗,乃至太清,他们看似联手‘击败’了我截教,取得了‘胜利’,但他们‘封天’的图谋,也因‘天命’雏形的湮灭、以及战后天地格局的剧变与各方制衡,至今未能实现!他们——虽胜犹败!”
张钰只觉一股热血直冲顶门,浑身战栗,难以自已!
成功了!革天成功了!
即便付出如此惨重代价,即便截教几乎复灭,但先辈们挥剑向天的目标,竟然真的达成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自豪、悲壮、与沉重的使命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全身!
然而,石夫人激昂的语气很快又低落下去,那丝光芒被更深的忧虑取代。她望向远空,仿佛看到了无形中正在蕴酿的新的风暴。
“不过……”她声音转沉,“近几万年来,域外之力……又有卷土重来、蠢蠢欲动之迹象。”
“玉清一脉,以此为由,再次活跃起来。他们游说各方势力,意图重启‘封天’之举!想借抵御域外威胁之名,行册封诸神、凝聚‘新天命’之实!而这一次……”
石夫人的声音充满了无力与不甘:“我截教,却已元气大伤,人才凋零,再无力象当年那样,举教相抗,阻止他们了……”
张钰闻言,刚刚激荡起来的热血,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但他很快稳住心神,目光变得坚定:
“夫人,不必过于忧心。无论如何,我截教先辈已为这天地争取了数万载光阴!已然惠及无数生灵,功德无量!岂能说是白费功夫?即便未来再有风雨,我相信,只要截教道统不灭,精神不死,终有再起之时!”
石夫人回头看了张钰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宽慰,但更多的仍是化不开的沉痛:“我只是……心疼。心疼那么多同门师兄弟,血染碧游,魂归星海;心疼那些被玉清、禅宗联手封印于‘归墟’绝地、万载不得脱困的同道;更痛恨那些势力,在我教败退之后,落井下石,打压我教残部……此仇此恨,万载难消!”
张钰沉默片刻,忽然站起身,对着石夫人,郑重地躬身一礼。
“夫人,弟子张钰,今日立誓。”他抬起头,“他日若弟子修行有成,必定手持三尺剑,为陨落的诸位截教前辈,讨还公道!定要让玉清、禅宗那些落井下石之辈,尝尝我截教剑锋之利!”
石夫人看着张钰,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张钰。”她的声音异常平静,“你无需如此。更不必立此誓言。”
张钰一怔:“夫人……”
“那是我们上一代人的恩怨,是‘革天之战’留下的血债。”石夫人目光温和地看着他,“仇恨如火,可焚敌,亦可焚己。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我们那一代的使命,是‘革天’,是斩断枷锁。无论成败,无论代价,我们已尽力而为,无怨无悔。残留的恩怨,是我们这些‘旧时代’残魂需要面对与消解的东西,不该成为束缚你们这些‘新时代’希望的枷锁。”
她语重心长:“你继承的是截教的道统,而非单纯的仇恨。你的路在前方,在更高的境界,在更广阔的天地,而不是被过去的血火拖拽着,陷入复仇的泥沼。那并非截教之道本意。”
张钰心中震动,为石夫人的胸怀与远见所折服,但一股更真实、更质朴的情感,却在他胸中涌动。
他再次摇头,神情带着一丝执拗:
“夫人,您说的道理,弟子明白。但弟子今日所言,并非全因截教教义,也非为标榜什么。”
他直视着石夫人的眼睛,坦然而真挚:
“弟子修行日短,对截教的辉煌与恩怨,体会或许不深。但弟子入道以来,所遇截教前辈——坤元师叔、紫云姐姐、您,还有未曾谋面却已予我庇护的无当圣母、长陵祖师……你们或传我道法,或护我周全,或为我铺路,或予我期望。此恩此情,张钰铭刻五内,不敢或忘!”
他的语气逐渐变得低沉而有力:
“例如那玉清一脉,土龙敖圭,害的我长陵上下死伤无数,害的坤元师叔真灵抿灭。此乃私怨!他们若只是理念不同,弟子或可敬而远之。但覆我师门,伤我长辈……此等行径,已越道争之界,实为仇敌!”
张钰眼中,锐利的剑意一闪而逝:
“他日弟子若剑锋足够锋利,找玉清算帐,不为教义大旗,只为——泄我心中私愤,报我切身之仇,偿我前辈之恩!此心此念,纯乎己身,与截教大道无关,却与张钰此人,息息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