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青布面日记册,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胤禛的心头。他回到养心殿,将自己关在暖阁内,对着那本册子枯坐了整整一个下午,晚膳都未曾传唤。殿内气压低得吓人,苏培盛和当值的太监宫女们连大气都不敢喘,踮着脚尖行走,生怕触怒了明显处于盛怒中的帝王。
烛火摇曳,映着胤禛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的面容。日记里那些零碎却刺眼的字句,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想家”、“zi you”、“freedo”、“宫规烦”、“笼中鸟”……每一个词,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他这个自认为给予了她庇护、信任甚至……更多妄念的帝王脸上。
原来所有的恭顺勤勉,所有的才华横溢,都包裹着一颗迫不及待想要逃离的心!
夜色渐深,宫门下钥的时辰早已过去。养心殿内依旧灯火通明。胤禛猛地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种被愚弄、被排斥的怒火灼烧。
“苏培盛!”
“奴才在!”苏培盛连滚带爬地进来。
“去格物院!”胤禛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冰冷,“现在!立刻!”
苏培盛吓得魂飞魄散:“皇上,此刻宫门已闭,而且……而且夜深了,林姑娘怕是已经歇下了……”
“朕让你去!”胤禛厉声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把她给朕叫起来!带到这儿来!”
“嗻……嗻!”苏培盛不敢再劝,连声应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退了出去,心里叫苦不迭:我的林姑娘诶,您这又是怎么招惹这位祖宗了?这回怕是要出大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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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物院偏殿,林晚晚确实还未睡下,正就着烛光核对一批新到的光学玻璃的数据。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她疑惑地放下笔,刚走到门口,就见苏培盛带着几个小太监,脸色煞白地闯了进来。
“林……林姑娘!”苏培盛气都没喘匀,“快,皇上急召!立刻跟咱家去养心殿!”
林晚晚心里咯噔一下,看着苏培盛这惊慌失措的模样,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是显微镜预算又超了?还是商务司那边出了什么纰漏?可就算天大的事,也不至于深夜破例召见啊?
“苏公公,可知皇上召见,所为何事?”她强自镇定地问。
苏培盛急得直跺脚:“哎哟我的姑娘,您就别问了!皇上的脸色……奴才从未见过那般骇人!快跟咱家走吧,再晚怕是……”他后面的话没敢说出口,但那惊恐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林晚晚不敢再耽搁,匆匆披了件外衣,便跟着苏培盛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养心殿赶。深夜的宫道寂静无人,只有他们一行人急促的脚步声和灯笼摇晃的光影,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踏入养心殿暖阁,林晚晚立刻感到一股几乎令人冻结的寒意。胤禛背对着她,负手站在窗前,身影在烛光下拉得又长又冷。苏培盛示意其他太监退下,自己也战战兢兢地掩上了殿门,守在外面。
“民女林晚晚,叩见皇上。”林晚晚压下心中的不安,依礼跪拜。
胤禛没有回头,也没有让她起身。沉默在殿内蔓延,每一秒都如同凌迟。
良久,他才缓缓转过身,手中赫然拿着那本眼熟的青布面册子。他的脸色在烛光下显得异常苍白,眼神却黑沉得吓人,里面翻涌着雷霆之怒。
“这,是什么?”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冰碴,将日记本“啪”地一声摔在林晚晚面前的青砖地上。
林晚晚的目光触及那本册子,脑中“嗡”的一声,霎时间一片空白。他……他怎么找到的?!她明明藏得很好!
“朕问你,这是什么?!”胤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帝王的雷霆之威,震得殿内烛火都晃了晃。
林晚晚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说话!”胤禛一步踏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目光如同利剑,似乎要将她穿透,“‘想家’?‘zi you’?‘freedo’?‘宫里规矩烦’?‘笼中鸟’?!林晚晚,这就是你心里真实所想,是不是?!”
他每念出一个词,林晚晚的脸色就白上一分,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朕一直以为,你只是性子跳脱,不慕虚荣。朕给你格物院,许你施展才华,甚至……”他顿住,后面的话化为一声冰冷的嗤笑,“却原来,在你心里,朕所做的一切,这紫禁城的一切,于你而言,都只是牢笼!都只是束缚你‘自由’的枷锁!你的心,从来就不在这里,是不是?!”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积压了一下午的怒火、失望、以及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受伤感,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林晚晚被他前所未有的震怒吓得心脏紧缩,但最初的恐慌过后,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倔强反而涌了上来。她抬起头,迎上他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眸子,声音虽带着颤,却异常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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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是想家!我是想要自由!这有什么错吗?”
她这近乎顶撞的承认,让胤禛瞳孔骤缩。
“皇上问我心在不在紫禁城?”林晚晚豁出去了,积压已久的情绪也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皇上,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莫名其妙来到这个地方,举目无亲,战战兢兢!是,皇上给了我安身之所,给了我格物院,我感激不尽,也愿意竭尽所能回报!可我难道连想想家、渴望一点属于自己的空间的资格都没有吗?”
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皇后之位?宫妃之荣?那是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可那不是我要的!我只想靠自己的本事吃饭,做点有意义的事情,这难道也罪大恶极吗?难道非要我感恩戴德地住进金丝笼里,每天琢磨着怎么争宠夺爱,才算是心在这里吗?!”
“放肆!”胤禛怒极,猛地一拍身旁的紫檀木桌案,震得上方的茶盏叮当作响,“朕在你眼中,就只是……就只是一个困住你的‘牢头’?朕予你的信任、纵容,在你看来,就如此一文不值?!”
“皇上的信任和纵容,晚晚从未敢忘!”林晚晚泪水终于滑落,却依旧挺直着脊背,“可这份信任,难道就要用我全部的思想和自由来换取吗?我尽心尽力为格物院做事,为大清做事,这还不够吗?为什么非要我的心也一并囚禁在这里?!”
两人四目相对,一个怒火滔天,一个泪眼倔强。暖阁内气氛剑拔弩张,这是自他们相识以来,最直接、最激烈、也最伤人的一次冲突。那层一直以来维持着的、微妙的平衡与默契,在这一刻,被那本日记和这番争吵,彻底撕得粉碎。
胤禛死死地盯着她,看着她脸上的泪水,看着她眼中毫不妥协的倔强,心中的怒火与一种更深的无力感交织缠绕。他忽然发现,即便他拥有至高无上的皇权,似乎也无法真正留住这颗渴望飞翔的心。
“好……好得很!”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眼神冰冷彻骨,“林晚晚,你真是好得很!”
他不再看她,猛地转身,背对着她,声音里带着极力压制却依旧能听出的颤抖:“滚出去!给朕滚出去!”
林晚晚看着他那决绝而冰冷的背影,心中一片冰凉。她知道自己彻底触怒了龙颜,后果不堪设想。她默默地、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最后看了一眼那本躺在地上的日记,和那个浑身散发着寒气的帝王,踉跄着退出了养心殿。
殿门在她身后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胤禛依旧保持着背对门口的姿势,紧握的双拳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暖阁内,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以及那本被遗弃在地上、写满了“自由”的日记,无声地诉说着这场深夜质问的惨烈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