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祖！”
周柱急了，伸手就要去扒拉青年。
“老实点儿！”
“耀祖！不准说！”
然而，青年却并不理会他，只看着周子阳:
“二十六年前，那会儿你应该是才刚出生没多久。崖州大旱，寸草不生。那一年，我五岁。
“爹娘带着我，跟着村里人一路南下，逃荒到了登州。
“那时，我们一家饿得几乎只剩下了皮包骨。你爹娘带着你出来逛街，在路上整个碰到我们。
“他们心善，给了我爹娘一些吃食。我爹娘见他们条件好，便一路跟着，一边套近乎打探他们的情况，一边计划着在夜里杀了他们，夺取银钱。
“后来发现，你们一家刚搬到城里来，也没别的亲人。他们喜不自胜，当天晚上在你家便动了手。”
周子阳听到这些，脑子里只觉得嗡嗡作响:
“所以，他们不是我的爹娘，反而是我的仇人！我竟认贼作亲这么多年？！”
他的声音很轻，还有些颤抖。
“对。他们杀了你爹娘后，便拿着你爹娘的身份文牒，在登州住下了。他们本来也想杀了你的，只是那会儿我还小，又很喜欢你，他们才留下了你。”
“那为何要供我读书？”
他一直知道“爹娘”不喜欢他，但在很多方面，却又不曾亏待他。
“因为我想要个伴读。”
“为何又上京找我，让我代替你的身份？”
“因为我告诉他们，我命不久矣，若是你能考中，他们就可以继续享受荣华。”
周子阳嘴唇颤抖，再说不出话来。
他只觉得胸口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堵着，让他全身难受。
他想喊出来，却浑身无力。
他想杀了那对夫妻，但他们却也确实养育他多年。
他眼眶渐渐因为各种情绪的交织而变得通红。
鼻腔里粗气不断。
呼吸有些不畅。
他脑子里已经下意识勾勒出一对和善夫妻的模样。
若是没死，那样善良的人，会把他抱在怀里柔声轻哄，会在他犯错的时候假装生气，也会在他生病的时候心疼不已吧？
他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周柱面前。
周柱原本一直在尝试阻止儿子。
这会儿，直接无力地跌倒在地。
完了。
他知道，这下是真的完了。
一道身影出现在面前，周柱下意识抬起头去，便看见周子阳那双猩红的眸。
他心里颤了颤，莫名生出一丝恐惧。
而后，他听见周子阳的声音轻轻地响起:
“他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周柱颤抖了一下唇，没说话。
“我问你，他刚才说得是真的吗？！”
周子阳突然放大的声音，吓了周柱一跳。
周柏的小身子也抖了抖。
小皇帝连忙抱住周柏的肩膀，好奇地瞪着大眼睛看着周子阳。
“是真的又如何？！老子养活了你十几年，你怎么跟老子说话的？！老子告诉你……”
众所周知，极度的恐惧会化作愤怒，但这愤怒没有底气，反而显得外强中干。
周子阳猛地扑上去，双手掐住周柱的脖子: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他本可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有一对爱他的父母的！
他本可以拥有的！
都是这个人毁了他的人生！
都是他！
脑海里有一道声音在不停地说着“杀了他，杀了他”。
他双手的力道越来越大。
衙役们在他动手的时候就反应了过来。
一开始还没认真阻止，毕竟周柱本就是活该。
眼见着周柱都开始翻白眼了，几个衙役这才将两人拽开。
“周子阳，这里是刑部大堂，注意你的行为。”
周子阳低垂着头，被人拉到一边。
周余氏这会儿也挪到了丈夫身边，轻轻握住丈夫的手:
“相公，别怕，还有我和柏儿呢。”
小周柏刚才虽然被自家爹爹吓到了，但还是走到了离自家爹爹不远的地方。
这会儿听见娘亲提到他，小家伙便走了过去，小身子靠在爹爹的腿上，向以往一样抱着爹爹的大腿，仰着小脑袋看他:
“爹爹。”
周子阳垂下头，看着儿子那双稚嫩的小脸，还有妻子的满目心疼，他突然一把将两人抱住:
“娘子，柏儿，我只有你们了！只有你们了！呜呜呜！”
向来顶天立地的男人，这会儿哭得撕心裂肺，像个孩子。
众人都不由鼻酸。
小皇帝也挪了挪小屁股，将小脑袋靠在张守中的小腿上，看着那一家三口，一双大眼睛里都是心疼和羡慕。
他也是有爹爹的。
但是他对爹爹的印象并不深。
因为爹爹并不关注他，爹爹只爱美人。
刑部尚书轻叹一声，到底没有拍下惊堂木打扰这一家三口。
只是，没一会儿，刑部侍郎就从后堂过来，在他耳边悄声耳语了几句。
刑部尚书猛地一惊，下意识看向张守中。
察觉到刑部尚书的视线，张守中才将落在小皇帝身上的视线抬起来。
看见刑部尚书眼中的神色，又看了看他身边站着的刑部侍郎，张守中隐隐猜到了什么。
“既然此事已经清楚，尚书大人直接判吧。”
刑部尚书了解了他的意思，点头。
惊堂木一落。
周子阳的哭声骤然停下。
一家三口连忙跪下。
“今有周柱、周王氏，因犯杀人罪，罪大恶极，证据确凿。人命》凡谋杀人，造意者斩，判斩立决！周耀祖协助他人提供虚假身份，扰乱科考，性质恶劣，判流放。来人，押下去！”
“是！”
三人很快就被衙役押了下去。
刑部尚书看向周子阳，又看了看张守中和小皇帝:
“陛下，周子阳的事，您看要怎么处理？”
说周子阳冒充身份吧？他本来就是原来的周子阳。
可要说他没有冒充身份吧？好像也不合理。
“陛下觉得，应该如何处理？”
“嗯……那就让他去当县令，然后罚俸吧？好不好，先生？”
“为了避免后人效仿，扰乱科举的正常秩序，自然应当小惩大诫。便依陛下所言，让他去登州当县令，罚俸一年吧。”
“罪臣谢主隆恩！”
他知道，这样的惩罚，已经是极轻的了。
“你要好好当县令，不要让登州的百姓失望哦。”
“微臣遵旨！”
周子阳再次叩首，才带着妻儿离开。
刑部尚书让人将登州主簿和县令都押了下去，又让人将曹世壬押了上来。
受过刑的曹世壬如同一坨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