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达的病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散去后,湖水反而显得更加澄澈平静。病愈后的小公主似乎因这场共渡的难关,对陆泽的依赖和亲近更添了几分,那声“陆泽哥哥”叫得愈发自然甜糯。而李丽质,虽依旧保持着公主的端庄,但看向陆泽的眼神里,那份疏离的审视已彻底被温和的信任取代。
李世民透过天幕,将这一切细微变化尽收眼底。最初的震怒、醋意与无力感,在亲眼见证了陆泽日夜不休的守护后,终于沉淀为一种复杂的、带着无奈的接纳。他不再对着天幕吹胡子瞪眼,也不再执著于探究陆泽那“可疑”的熟悉感从何而来。只要女儿安好,只要那小子是真心相待,其他的,似乎都可以暂且搁置。他甚至开始下意识地,将陆泽的一些行为纳入考量——比如,那后世所谓的“电”、“网路”、“法律”,是否能有助他更好地治理大唐?这种思维的转变,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日子仿佛真的步入了正轨。陆泽开始更系统地教她们适应现代生活。他网购了一些简单的食材,决定教李丽质使用厨房里那些“现代化兵器”。
第一次打开燃气灶,蓝色的火苗“噗”地窜起时,李丽质还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但很快稳住了心神。她在陆泽的指导下,学习调节火力,学习辨认油温。
“热锅,凉油。”陆泽重复著炒菜的基本口诀。 李丽质学得极其认真,仿佛在完成一项神圣的仪式。她握著锅铲的手势还有些生疏,翻炒的动作也带着小心翼翼的僵硬,但那专注的侧脸,却别有一种动人的韵致。
当她终于在陆泽的帮助下,成功炒出一盘色泽油亮、香气扑鼻的青菜时,眼中迸发出的光彩,比任何珠宝都要璀璨。她夹起一筷子,先是递给眼巴巴望着的妹妹,然后才自己尝了一口。
“咸淡刚好。”她品了品,对自己这“亲手所制”的菜肴给出了评价,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小小的、隐秘的得意。
李明达更是捧场,扒了一大口米饭,含糊不清地称赞:“阿姐做的,好吃!”
陆泽看着她们,心里被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填满。这不再是单方面的照顾与给予,而是一种相互的融入与共建。她们正在一点点地,将这里变成属于她们的“家”。
饭后,陆泽拿出新买的识字卡片和儿童绘本,开始了每日的语言学习。李明达对绘本上色彩斑斓的图画故事充满兴趣,常常指著图画问东问西。李丽质则更专注于识字和语法,她甚至开始尝试阅读一些简单的新闻短讯,遇到不懂的辞汇就记下来问陆泽。
一次,她读到一则关于某地发现唐代墓葬的考古新闻,里面提到了“规制”、“陪葬品”等辞汇。她沉默了片刻,然后指著新闻里专家对墓主人身份的推测,对陆泽说:“此处,推断有误。依此规制与纹饰,更似郡王等级,非嗣王。”
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源自骨血里的笃定。那是后世学者穷尽考据也难以完全还原的时代直觉。
陆泽看着她,没有惊讶,只是点了点头,将她的话记下。他知道,这或许又是另一份可以隔空“献”给唐朝的“作业”。
而天幕另一端,李世民恰好也“听”到了这句话。他没有立刻召见将作监或礼部官员,只是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敲著龙椅扶手。
“传旨,命人重新核查所有宗室郡王、嗣王陵寝规制图录,凡有疑点不明者,具表奏来。”他淡淡地吩咐道。一种超越时空的、基于信任的“学术合作”,就在这无声中悄然达成。
天气晴好的下午,陆泽会带她们到小区花园里散步。李明达恢复了活力,对滑梯、秋千充满了兴趣,常常玩得不肯回家。李丽质则更喜欢坐在长椅上,看着远处嬉闹的孩童,看着推著婴儿车散步的年轻父母,看着相携而行的白发老人。
这个时代的“烟火人间”,与她所熟悉的唐长安,是如此不同。没有森严的等级,没有急促的宵禁,人们脸上带着一种她未曾见过的、属于和平年代的松弛与安逸。她看着那些穿着运动服跑步的人,看着拎着菜篮闲聊的主妇,心中那份因“异类”而产生的隔阂感,似乎在不知不觉中被这平淡而真实的日常消解著。
偶尔,她也会遇到那位住在隔壁单元、喜欢在花园里晒太阳的老奶奶。老奶奶总会笑眯眯地用本地话跟她们打招呼,虽然听不懂,但那慈祥的笑容是共通的。有一次,老奶奶还硬塞给李明达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
“谢谢奶奶。”李明达用新学的词大声道谢,逗得老奶奶笑开了花。
这一幕,同样落在了李世民眼中。他看着小女儿与那后世老妪自然的互动,看着长女脸上那平和的神情,心中最后一点关于“礼法规矩”的纠结,也悄然释怀。或许,在这样的环境里,他的女儿们,能活得比在深宫中更加像个寻常女儿家,更加快乐。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出租屋里亮着温暖的灯光,电视里播放著舒缓的音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饭菜余香和洗衣液的清新气味。李明达趴在茶几上画画,李丽质则在复习今天新学的辞汇。陆泽坐在旁边,用笔记本电脑处理著自己的事情,偶尔抬头看看她们,目光柔和。
没有惊天动地的波澜,没有勾心斗角的算计,只有一室静谧的温馨。这种平凡到极致的日常,对于两位来自千年之前的公主而言,却是曾经无法想象的安宁与幸福。
李丽质抬起头,恰好对上陆泽望过来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笑,无需言语,一种默契已在空气中流转。
李明达画完画,献宝似的举起来给两人看。画上是三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手拉着手,背景是一个有着巨大窗户的房子,窗外挂著圆圆的灯笼。
“这是阿姐,这是明达,这是陆泽哥哥。”她奶声奶气地介绍著,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快乐,“我们的家。”
陆泽接过画,小心地抚平纸角,珍重地贴在了冰箱门上。
那里,已经贴了好几张李明达的“大作”,还有陆泽写的购物清单,以及那张红色的福字。
这里,不再是临时的避难所,而是真正成为了一个“家”。一个由来自不同时空的三人,共同构筑的,充满烟火气与温情的小小世界。
天幕之上,星河璀璨。李世民望着那贴在“冰鉴”上的稚嫩画作,望着画中那三个手拉手的小人,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弧度。
他提起朱笔,在一份关于减免某些州县赋税的奏章上,郑重地批下一个“准”字。
愿这盛世烟火,也能护佑他远在千年之外的女儿,岁岁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