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里的风波,如同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在不同时空缓缓扩散。
回到出租屋,陆泽能明显感觉到两位公主情绪的低落。李明达不再叽叽喳喳,只是抱着那个柔软的抱枕,蜷在沙发角落里,大眼睛里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惊惧。李丽质则更加沉默,坐在窗边,望着楼下依旧繁华却陌生的街景,背影透著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孤寂。
陆泽知道,单纯的安抚话语已经苍白。他需要做点什么,来重建她们心中那份刚刚萌芽的安全感,或许能稍稍慰藉那无法排遣的乡愁。
他没有打扰她们,而是默默走进了厨房。这一次,他没有选择简单的煎炒,而是翻出了电饭煲和几种米豆,准备熬一锅软糯香甜的八宝粥。在陆泽看来,慢火细熬的粥,带着一种熨帖肠胃、安抚人心的力量,或许能传递一丝“家”的温暖。
当粥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时,李明达的鼻子轻轻抽动了一下,下意识地朝厨房方向望了望。李丽质也微微侧首。
陆泽没有立刻叫她们,而是又做了一件更为大胆的事。他拿出纸笔——不是手机,而是最传统的钢笔和信笺。他坐在书桌前,开始写信。不是写给任何人,而是记录。
他以一种客观、平实的口吻,记录下两位公主来到这里后的点滴:初时的惊恐,学习使用水电时的笨拙与惊奇,品尝到冰淇淋时的满足,学习新知识时的专注,以及对故乡和母亲那无法抑制的思念。他写下了李明达那声令人心碎的“阿娘”,写下了李丽质在历史记载前那沉静而复杂的眼神。
他没有添加任何主观评价,只是像一个忠实的史官,用简洁的文字勾勒出两位异乡客的日常与心绪。
写完后,他将这封信笺放在桌上显眼的位置,然后才去盛粥。
“来,吃点东西。”他将两碗温热的八宝粥端到她们面前。
粥熬得恰到好处,米粒开花,豆类软烂,散发著谷物天然的甜香。李明达小口尝了一下,温暖甜糯的口感让她紧绷的小脸稍稍放松。李丽质也拿起勺子,安静地吃著。
没有多余的交流,只有勺碗轻微的碰撞声和空气中弥漫的食物香气。但这沉默,却比之前多了几分安稳。
而天幕之上,李世民几乎是屏著呼吸,“看”完了陆泽写下的每一个字。
当看到陆泽记录下兕子那声“阿娘”时,他喉头滚动,再次红了眼眶。 当看到陆泽描述丽质在“史书”前的沉静时,他心中既痛又慰。当看到陆泽教她们学习使用电灯、电梯时的笨拙与惊奇都细致描绘时,他嘴角甚至不自觉地微微牵动了一下,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慈爱。
这个后世小子他竟如此细心。
李世民发现,自己心中对陆泽那股强烈的、基于“拐带女儿”的敌意,在这一刻,竟然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感激与审视的情绪。
感激他收留并保护了自己的女儿。 感激他如此用心地记录下女儿的点点滴滴,让他这个远隔千年的父亲,能够如此真切地“看到”她们的生活与成长。 也审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从中判断,此人至少是暂时值得托付的。
“此子心性倒算纯良。”李世民缓缓吐出一口气,对身旁的长孙无忌和房玄龄说道,语气是连日来罕见的平和。
长孙无忌和房玄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与一丝放松。陛下能说出这句话,意味着那紧绷的、随时可能爆发的雷霆之怒,总算暂时过去了。
“陛下圣明。”两人躬身道。
“他写此‘信’,是何用意?”李世民又看向天幕中那封放在桌上的信笺,若有所思,“莫非是写给朕看的?”
这个念头让他心中一动。若真如此,此子不仅心细,还颇有几分胆色与智慧。懂得用这种方式,来沟通,来化解隔阂。
然而,理解与接纳是一回事,那蚀骨的思念又是另一回事。
看着女儿们安静喝粥的样子,看着那封记录着她们心绪的“家书”就放在桌上,李世民心中那股想要与女儿交流的欲望,前所未有的强烈起来。
他猛地站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 “难道朕就只能这般看着?连一句话,一个字都无法传递给丽质和兕子吗?”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和挫败感。
他尝试过对着天幕呼喊,自然是毫无回应。 他也曾命司天监想尽办法,甚至尝试焚表告天,结果亦然。
时空的壁垒,是如此冰冷而坚固。
“陛下”房玄龄沉吟道,“观那陆泽行事,似乎能通过某种方式,有限地传递信息。先前的地图修正便是一例。或许或许我们可以借助他?”
李世民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看向房玄龄:“如何借助?”
房玄龄苦笑:“此乃天机,臣不知。或许,陛下可尝试在心中默念,或或对着天幕,说出想对公主之言?那陆泽既能‘看到’陛下反应,或能心领神会,代为转达?”
这提议近乎于迷信,但在目前束手无策的情况下,似乎成了唯一渺茫的希望。
李世民沉默了片刻,再次走到殿外,仰头望向天幕中那间亮着温暖灯光的屋子,看着他的两个女儿。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心中,也像是在对那无形的屏障诉说:
“丽质,兕子阿耶很好。” “勿念。” “保护好自己。” “阿耶,想你们了。”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帝王的威严,只有一个父亲最朴实、最沉痛的牵挂。
这些话,自然无法直接传到公主耳中。 但或许,那份源自血脉的深切思念,能穿透时空,引起某种共鸣?
出租屋内,正在喝粥的李丽质动作忽然一顿,若有所感地抬起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空,心中莫名地泛起一阵酸楚。
“阿姐,怎么了?”李明达问道。
李丽质摇了摇头,收回目光,轻声道:“没事。”
她只是觉得,刚才那一瞬间,心跳似乎漏了一拍,仿佛听到了来自遥远彼岸的一声叹息。
陆泽看着她们,将最后一口粥喝完,然后起身,不动声色地将那封写好的“信”,收进了抽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