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黏在“听松阁”茶室的玻璃上，晕开一片雾蒙蒙的白。
余青雪指尖夹着的青瓷茶盏悬在半空，没碰桌面，目光却像浸了冰的针，扎在对面罗紫嫣的脸上。
今天是一个“非常”的谈话，所以，余青雪并没有选择在罗紫嫣的总裁办公室。
罗紫嫣今天穿了身巨鼎集团的藏青制服，肩线挺括，可领口那颗纽扣没扣紧，露出的锁骨处还凝着块淡紫色的淤青——那是半个月前，泰节俭在那“茗香阁”茶馆和她谈“合作协议”时，伸手扯她衣领时留下的印子。
她指尖反复摩挲着茶盏边缘，釉色被蹭得发亮，却没喝一口。
“泰节俭的事，我查了。”余青雪先开的口，声音轻得像雨打松针，却字字往罗紫嫣疼处戳，“他刚提副局长，就敢对你动手，凭什么？不就是看你离了顾明，没了华威集团总裁的身份，好欺负么。”
罗紫嫣的指尖猛地顿住，指甲在茶盏上掐出道白印。
她抬眼，眼底红丝藏不住——这三天她没睡好，一闭眼就是泰节俭那张又黑又瘦的脸，还有顾明当年跟她提离婚时，那句冷得像冰的“罗紫嫣，你喜欢你的弟弟，不适合华威，更不适合我我成全你”。
“不是顾明的事。”她嘴硬，声音却发哑。
余青雪轻笑一声，从随身的鳄鱼皮手包里抽出个牛皮纸袋，往桌上一推，袋口敞着，露出里面一叠照片。
最上面那张拍得清楚：顾明站在华威集团的旋转门前，龙飘雪踮着脚，替他把被风吹乱的领带理直。龙飘雪穿米白色连衣裙，发梢沾着点阳光，顾明低头看她时，嘴角那点惯常的冷硬，竟软得能滴出水来。
罗紫嫣的呼吸瞬间就沉了。
她伸手去抽照片，指尖抖得厉害，照片边缘被捻得发皱。后面的几张更扎眼：两人在地下车库共撑一把伞，龙飘雪的手搭在顾明胳膊上；两人在华威食堂里对坐吃饭，顾明把自己碗里的青菜夹给了龙飘雪——那是她当年跟顾明过了一年多，都没享过的待遇。
“你看，”余青雪凑过来，声音压得更低，像毒蛇吐信，“不是你对不起他罗紫嫣。是顾明早跟龙飘雪勾搭上了，仗着自己是华威的董事长，觉得你这个前总裁、前妻，现在就只是巨鼎集团的一个总裁，配不上他了。”
“他不是那样的人。”罗紫嫣咬着牙反驳，可话没底气——顾明的高傲她太清楚，当年她在华威还没有当总裁那会儿，她管了半年的销售，签了个三千万的单子，想跟他这个背后的真正的老板邀功，他只淡淡一句“还差得远”；“你还需继续努力”就是生下顾诗羽，也是她主动要和他上床的。
而自从自己犯了一点小错和他分手后，顾明很快就和龙飘雪好上了。
两个人刚好上，感情就升温得非常快，在龙飘雪还没有担任华威的总裁的那段日子里，连华威门口的保安都知道，顾夫人每周三都会来送汤。
“是不是，你心里比我清楚。”余青雪把照片按回纸袋，推到她面前，“就顾明那性子，眼高于顶，你现在没了华威的光环，没了当年的风头，你觉得他还能正眼瞧你？而且，你犯的那点错算错吗？复合？罗紫嫣，你别做梦了。”
这句话像把锤子，砸在罗紫嫣心口最软的地方。她猛地攥紧纸袋，指节泛白，眼眶唰地红了。
恨意在胸腔里翻涌——恨顾明的绝情，恨自己的没用，更恨太节俭的猥琐，恨这日子过得像团烂泥。
她抬起头，眼里的泪没掉下来，却全是狠劲：“我想把他们整散，可我没本事……华威是他的，龙飘雪现在跟他形影不离，而且，他们夫妻俩还有了孩子顾诗瑶，我能怎么办？”
余青雪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身子往后靠回椅背上，端起茶盏抿了口，茶叶在水里浮浮沉沉，像她眼底的算计。
“能怎么办？把他拉下来，拉到跟你一样的地位。”她放下茶盏，声音笃定，“他顾明能傲，不就是靠华威么？没了华威，他就是个普通男人，龙飘雪还能跟他？到时候，他自然会回头找你。”
罗紫嫣愣了：“拉下来？怎么拉？华威可是……一个大集团，不是说动就能动的。”
她本想说“华威可是一个军工集团”，想到自己也曾是一个军人，而且领取了华威十来年的保密费。所以，她把“军工集团”改成了“大集团”。
“动不了？”余青雪笑了，从手机里调出个文档，往桌子中间一放。
屏幕上是几家公司的名字：“盛达商贸”“宏远投资”“鑫源物流”，都是本地排得上号的民营企业。“我联合这几家，凑够资金，收购华威。”
“收购华威？！”罗紫嫣霍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茶室里的茶艺师吓了一跳，探头往这边看，被余青雪一个眼刀逼了回去。
罗紫嫣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止不住发颤：“你疯了？那是军工企业！是国家重点保……”她还是忍不住终于说出了“华威”是什么样的公司。
话没说完，她猛地闭了嘴。
指尖掐进掌心——七年华威总裁，每年领的保密费，每次开会强调的“嘴严”，像根弦绷在脑子里。
她不能说，连华威是做什么核心军工产品的，都不能跟余青雪透半个字。
余青雪看着她骤然煞住的话，看着她脸上那副“震惊又不敢说”的表情，眼底掠过丝轻蔑。
她伸手把手机收回来，指尖在屏幕上点了点：“我知道是军工，怎么了？再大的企业，也怕资金链断。我联合这几家，先从华威的下游供应商下手，再挖走他的技术团队，慢慢拆，总能吞下来。”
她顿了顿，盯着罗紫嫣发白的脸，故意说：“还是说，你舍不得？舍不得顾明破产，舍不得华威没了？罗紫嫣，刚才恨得牙痒痒的是你，现在又心疼了？”
“我没有！”罗紫嫣急着反驳，却找不出别的话——她不能解释“收购不了”是因为军工企业有国家兜底，不能说余青雪的计划从根上就不成立，只能攥着拳头，重复那句没力气的话，“不可能的，余青雪，你别白费功夫。”
“是不是白费功夫，我自己说了算。”余青雪端起茶盏，喝尽了最后一口茶，茶底的残叶沉得像她的心思，“你要是想让顾明回头，就别拦着。要是不想，就当今天我没找过你。”
罗紫嫣没说话。她拿起桌上的牛皮纸袋，照片被她揣进了制服口袋，硬邦邦的边缘硌着腰。
她转身往外走，雨还没停，门口的风裹着雨丝扑在脸上，冷得她一哆嗦。
掏出手机，屏幕上跳着条未读消息，是华威集团老部下发来的：“罗总，余青雪今天约了盛达的王总，谈的事好像跟咱们公司有关。”
她攥着手机，指尖把屏幕捏得发烫，终究没回消息，撑着伞走进了雨里。
华威集团顶楼办公室，落地窗外是整座城市的天际线。
顾明站在窗前，指间夹着张刚打印出来的情报纸，纸上印着余青雪和盛达王总的会面记录，末尾标着“意向：联合收购华威集团”。
龙飘雪端着杯热咖啡走过来，把杯子递到他手里：“刚问了技术部，余青雪联系的那几家公司，都派人去查咱们的下游配件厂了。”
顾明低头喝了口咖啡，热流滑过喉咙，却没暖透他眼底的冷。他指尖漫不经心地敲着情报纸，敲到“收购华威”那四个字时，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不是开心，是带着点嘲讽的冷笑，气音从齿缝里漏出来，轻得像风。
“她想收购华威？就她？”他转头看向龙飘雪，眉梢挑了挑，眼里带着点难以置信的轻慢，“知道华威的核心车间在哪么？知道咱们每年拿的军工订单，是直接跟总装备部签的么？她连华威的门朝哪开都没摸清，就敢说‘收购’。”
龙飘雪靠在他身边，看着他手里的情报纸：“要不要先跟上面打个招呼？毕竟涉及军工……”
“不用。”顾明打断她，伸手从办公桌抽屉里抽出一叠资料，摊在玻璃桌面上。
最上面是张巨巨鼎集团的子公司名单，“民生科技”、“巨巨鼎冷链”这两个名字被红笔圈了出来。他指尖点在“民生科技”上——那是余青雪手里最赚钱的公司，做智能家居，去年营收占了巨巨鼎的三成。
“她想吞我的，我就先把她的活路掐了。”顾明拿起支钢笔，笔尖在“民生科技”的名字上重重画了个圈，墨汁渗进纸里，晕开一小片黑。
“让市场部现在就动：第一，联系民生科技的上游芯片供应商，把他们的货截了；第二，让咱们投资的几家风投，去跟民生科技的经销商谈，挖他们的渠道；第三，把民生科技去年那笔‘虚假宣传’的证据，找出来，递到市场监管局。”
办公室外传来敲门声，是他的助理汪霞。顾明把圈好的资料推过去，声音沉得像铁：“三天内，我要看到民生科技的股价跌五个点。余青雪不是想玩收购么？我先让她尝尝，自己的公司被人架在火上烤，是什么滋味。”
汪霞接过资料，看了眼那个红圈，点头应下：“明白。”
门关上的瞬间，顾明重新看向窗外。
雨已经停了，天边透出点淡淡的光。他拿起手机，翻出罗紫嫣的号码——那个号码他存了七年，离婚后没删，除了女儿顾诗羽有事才给她打电话，便没有打过。
指尖悬在拨号键上，顿了两秒，终究没按下去，只给汪霞发了条消息：“盯着罗紫嫣，别让她被余青雪当枪使，也别让她碰华威的任何事。”
而此刻的巨鼎集团会议室里，余青雪正把一份“联合收购意向书”推到盛达王总面前。签字笔的笔帽被她拔下来，“咔嗒”一声轻响，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
“王总，签了这个，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她笑得胸有成竹，眼底闪着志在必得的光，“等吞了华威，军工这块肥肉，咱们几家人分着吃。”
王总看着意向书上“收购华威集团”那几个字，犹豫着没下笔——他感觉到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余青雪却没注意到他眼底的迟疑，只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笃定得像已经把华威攥在了手里。
她不知道，此刻华威集团的市场部，已经拨通了民生科技上游供应商的电话；她更不知道，顾明办公室的玻璃桌上，那张画了红圈的子公司名单，已经成了悬在她头顶的刀。
雨过天晴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一半落在余青雪笑盈盈的脸上，一半落在顾明圈定“民生科技”的笔尖上。一场有人狂妄入局、有人冷静布棋的吞并战，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