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下旬的吉市，秋意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松花江畔的白杨树叶子落了大半，光秃秃的枝桠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偶尔有几片枯黄的叶子乘着风飘过江面，被水波带着往下游去。
因为金鸡奖颁奖典礼即将举办，主会场所在的文化中心成了全城最热闹的地方，沿街商铺挂起了印着“金鸡奖”logo的红灯笼，连空气中都飘着一股混杂着期待与兴奋的气息。
位于文化中心隔壁的豪华酒店里，咖啡厅被暖黄色的灯光裹着，落地窗外能看见松花江的粼粼波光。
深棕色的木质地板擦得发亮，皮质沙发柔软得让人陷进去就不想起身，桌上的骨瓷咖啡杯冒着细密的热气，拿铁拉花在奶泡上勾出精致的天鹅图案，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焦香与提拉米苏的甜腻。
陈今飞坐在靠窗的卡座里，穿着一身深灰色定制西装，羊毛面料在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只是眼角的皱纹比去年深了些，右手食指上戴着一枚翡翠戒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戒面，目光却时不时飘向身旁的杨采玉。
杨采玉穿着一条米白色真丝连衣裙，裙摆垂到膝盖上方，露出纤细的小腿，脚上踩着一双裸色细跟高跟鞋，鞋跟踩在地板上发出“嗒嗒”的轻响。
头发烫成了温柔的大波浪，用珍珠发夹别在耳后，脸上化着精致的淡妆。
豆沙色的口红，浅棕色的眼影，连睫毛都刷得根根分明，嘴角噙着微笑，只是在看向对面的刘小丽时，指尖会悄悄攥紧裙摆，眼神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刘小丽坐在他们对面，穿着一件墨绿色的羊绒针织开衫，里面搭着白色真丝衬衫，领口系着一个小小的珍珠领结。
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用一支玉簪固定，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手腕上戴着一块小巧的机械表，表盘是低调的银色。
手里仅仅端着一杯温水，没有加任何东西，指尖轻轻贴着冰凉的杯壁，目光平静地看着陈今飞，语气带着几分客套的疏离。
“老陈，好久没见了，你倒是没怎么变，还是这么精神。”
“小丽，你也还是老样子，看着比同龄人年轻不少。”
陈今飞收回落在杨采玉身上的目光，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压下他心底的局促。
放下杯子，手指在桌布上轻轻敲着。
“这次来一是想跟你见一面，二是想问问亦妃的情况，听说她在长白山拍《凡人修仙传》，条件挺苦的，身体还吃得消吗？”
“她从小就能吃苦，拍戏这点累不算什么。”
刘小丽语气平淡，目光却扫了杨采玉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温度，像秋日的江水一样凉。
“采玉这孩子看着挺文静的，跟你在一起倒挺般配。
杨采玉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更甜了，连忙欠了欠身，声音软乎乎的。
“刘总过奖了，我还有很多要向您学习的地方呢，您保养得这么好，能不能给我传授点经验呀？”
刘小丽没接话，只是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目光落在窗外的江面上。
片刻后，她突然转头看向杨采玉，语气自然得像在聊家常。
“采玉，我记得酒店一楼有家甜品店，他们家的提拉米苏是招牌，你能不能帮我买一块？我好久没吃了，突然想尝尝。”
杨采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她没想到刘小丽会突然支开自己，下意识地看向陈今飞，陈今飞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指节泛白，却还是对她点了点头，语气尽量温和。
“去吧，顺便帮我也带一块，我也想尝尝这种甜品。”
“好的，刘总，今飞。”
杨采玉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踩着高跟鞋一步步走出咖啡厅，背影看起来有些僵硬，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正好对上刘小丽平静的目光，那目光像x光一样，仿佛能看穿她心底的小心思。杨采玉吓得赶紧转回头，快步走了出去，连高跟鞋的声音都比刚才急促了些。
咖啡厅里只剩下陈今飞和刘小丽两人，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暖黄色的灯光照在两人身上，却驱不散空气中的微妙气氛，陈今飞拿起咖啡杯，又放下，手指反复摩挲着杯耳。
刘小丽则靠在沙发上，目光重新投向窗外，仿佛对眼前的沉默毫不在意，只有偶尔晃动的杯身，泄露了她并不平静的心情。
“对了，小丽，亦妃的上一部《大宋烟雨》，后期制作怎么样了？”
陈今飞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语气尽量显得随意。
“我听圈内朋友说，那部戏的服化道很精致，是按大制作标准来的，什么时候能上映啊？”
刘小丽转过头，看向他，眼神里没有丝毫隐瞒。
“后期已经完成大半了，特效和配乐都弄好了，就差最后的审核。”
“上映时间定在明年春天，那个档期没有太多古装大片竞争，对票房有好处，亦妃对这部戏很上心。”
“挺好的，亦妃现在越来越能干了，不仅会演戏，投资眼光也越来越准。”
陈今飞笑了笑，话锋却突然一转。
“那《凡人修仙传》呢？我听说是金乌影业的重点项目，投资了好几个亿，拍摄进度怎么样了？亦妃跟苏君他们俩的感情还好吧？”
听到“苏君”两个字，刘小丽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语气明显变得不耐烦。
“《凡人修仙传》拍摄将近一半了，外景基本拍完了，剩下的都是棚拍，距离杀青还得一个多月。”
“亦妃和苏君的感情很好，不用你操心。”
刘小丽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像秋日的寒剑。
“老陈，我跟你说句实话，苏君并不喜欢你这个‘教父’的存在，亦妃也长大了，有自己的生活和事业，你以后少去打扰她，免得大家都不愉快。”
陈今飞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没想到刘小丽会说得这么直接，手指紧紧攥着桌布，指节都有些发白。
“小丽，我是看着亦妃长大的，怎么能算打扰？我只是关心她而已，怕她在圈子里受委屈。”
“关心不是干涉。”
刘小丽语气强硬，没有丝毫退让。
“亦妃现在有苏君照顾，苏君不仅有实力，还真心对她好，比你靠谱多了，你与其关心亦妃，不如多关心关心你身边的人，别到最后，两边都落不着好。”
说话时，刘小丽目光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咖啡厅门口，显然是在说杨采玉。
陈今飞的脸涨得通红，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看着陈今飞老态尽显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
“老陈，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也不跟你绕圈子了，你这次找我，无非是想给杨采玉找点资源，让她能在娱乐圈站稳脚跟，对吧？”
陈今飞愣住了，他没想到刘小丽会直接点破自己的目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点了点头。
“是，采钰很有天赋，就是缺个机会，你在圈内人脉广，亦妃现在又有亦风影业和金乌影业的资源，能不能帮她一把？哪怕是个女二号、女三号也行。”
“看在我们相识多年的情分上，我可以帮她。”
刘小丽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会联系一些相熟的导演和制片方，给她找一些都市剧或者年代剧的角色，让她慢慢磨练演技。”
“但我有个底线，亦风影业和金乌影业的资源，我不会给她，也不会让她接触。亦风是亦妃的公司，金乌是苏君的地盘，我不能因为她，影响了亦妃和苏君的事业。”
陈今飞沉默了，他知道刘小丽的脾气，一旦说出口，就绝不会轻易改变，虽然不甘心，但也没有办法，只能点了点头。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小丽。”
刘小丽看着他，突然想起苏君之前跟她说过的话，眼神复杂地开口。
“老陈，你也老大不小了，有些事情该拎清楚了，句有话我要送给你——你长点心吧。”
“别到最后，什么都没捞着，还落得个不好的名声。”
就在这时，杨采玉提着一个白色的甜品盒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甜美的笑容，声音轻快。
“刘总，今飞，我回来了！”
“甜品店人有点多，排队排了十几分钟，让你们久等了。”
刘小丽抬起头，看向杨采玉。眼
前的女孩，眉眼间居然和自己年轻时有七分相像，一样的杏眼，一样的鹅蛋脸，连笑起来时嘴角的梨涡都一模一样。
看到这里，刘小丽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烦躁，像冷哼一声，站起身，拿起放在沙发上的墨绿色手包，语气冷淡。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老陈，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自己好自为之。”
说完，她没有再看陈今飞和杨采玉一眼，径直朝着咖啡厅门口走去，她脚步很稳，背影挺得笔直，没有丝毫留恋，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像在敲打着陈今飞的自尊心。
陈今飞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脸色难看至极，手指紧紧攥着拳头，指节泛白，却又无可奈何。
杨采玉将甜品盒放在桌上，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来。
刚才在门口，她隐约听到了刘小丽的话，知道自己没能从亦风影业和金乌影业拿到资源，心底瞬间涌起一股愤恨。
谁愿意当别人的替身？
现在跟着陈今飞，不过是想借助他的人脉和资源上位，等她真正站稳脚跟，绝不会再受这样的委屈，更不会再做任何人的影子。
但这些情绪，她只在心里藏了一秒，很快就压了下去，重新扬起甜美的笑容，拿起一把银色的小勺，挖了一块提拉米苏，递到陈今飞面前。
“别生气了，刘总也是为了亦妃好，我们不跟她计较。你尝尝这个提拉米苏，真的很好吃，芝士味特别浓。”
陈今飞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心里的烦躁稍稍缓解了些，接过小勺，吃了一口提拉米苏，甜腻的奶油混合着咖啡的苦味在嘴里化开，却没什么滋味。
暧昧氛围中，杨采玉坐在他身边，一边吃着提拉米苏，一边跟他说着一些轻松的话题。聊最近上映的电影，聊这里的秋景，语气依旧情意绵绵，仿佛刚才的不快从未发生过，只有偶尔闪烁的眼神，泄露了她心底的真实想法。
同一间酒店的高层套房里，气氛却完全不同。
套房装修得很豪华，客厅的落地窗外能看见文化中心的夜景。
红色的灯笼串成一片，像一条火龙，灯光璀璨夺目。
墙上挂着一幅长白山秋景油画，画里的红松和白桦树色彩浓烈，沙发上放着几件叠好的礼服，有黑色的西装，也有白色的晚礼服，旁边还搭着几条领带和丝巾。
吴精穿着一身灰色的棉质家居服，领口随意地敞开两颗扣子，露出里面的白色t恤，手里拿着一件黑色的西装外套，在穿衣镜前比划着，肩膀挺得笔直，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你看这件西装怎么样？是意大利手工定制的，面料特别舒服，明天穿这件去颁奖典礼，是不是特别精神？”
“我觉得《战狼》这次至少能拿个最佳动作设计奖，说不定还能争一下最佳新人导演呢！”
谢南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件白色的晚礼服，正在检查上面的水钻有没有松动，头发扎成了丸子头，脸上没化妆，显得很清爽。
听到吴精的话，她抬起头，无奈地笑了笑，语气带着几分调侃。
“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今年金鸡奖是什么阵容？陈导、徐导都来了，《智取威虎山》口碑票房双丰收，还有拿了威尼斯金狮奖的《少年的你》，你觉得《战狼》能跟这些电影比吗？”
吴精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放下西装外套，走到谢南身边坐下，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不服气。
“《战狼》虽然是我的第一部导演作品，但票房破了十亿，口碑也不错啊！”
“而且它是金乌影业的项目，苏总特别看好我，说不定评委们会给我个惊喜呢？”
“惊喜？我看是惊吓还差不多。”
谢南放下晚礼服，伸手拍了拍吴精的胳膊，语气认真了些。
“你以为金乌影业的项目就有特权吗？苏总再看好你，也不能做到太明显。”
“今年《少年的你》拿了金狮奖，最佳故事片、最佳女主角基本定了；徐克导演的《智取威虎山》改编得那么好，最佳导演十有八九是他的；张涵宇、段奕洪这些老戏骨都在，你觉得你能争得过他们？”
吴精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知道谢南说的是实话，但心里还是有些不甘心。他靠在沙发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看着天花板，语气闷闷的。
“那至少也能拿个最佳动作设计奖吧？《战狼》的动作戏都是实拍的，我跟动作指导磨了好几个月，比那些靠特效的电影强多了。”
“最佳动作设计奖还有点希望，但也不是十拿九稳。”
谢南叹了口气，拿起一条深蓝色的领带，在吴精脖子上比划着。
“今年有几部功夫片也不错，动作设计也很精彩，这次能拿个小奖就不错了，别指望拿大奖。”
说着，谢南的语气变得更严肃。
“你可得长点心，别太高调了。”
“明天的颁奖典礼，主角是《少年的你》剧组，是陈导、徐导那些大佬，我们就是去凑个数的。”
“你要是在现场表现得太兴奋，或者说些‘我觉得我该拿奖’的话，不仅会被媒体笑话，还可能得罪前辈，影响以后的发展。苏总那么看重你，你可别给他添麻烦。”
吴精沉默了，他看着谢南认真的眼神，心里的不甘渐渐被清醒取代，他知道谢南是为了他好，也知道自己确实有些太乐观了。
《战狼》虽然票房好，但在艺术层面，确实比不过那些大佬的作品。
深吸一口气，坐直身体，吴精伸手握住谢南的手，语气带着几分无奈。
“知道了，你说得对，是我太心急了。明天我会低调点，拿到什么奖都无所谓，主要是跟圈内的前辈多学习学习，跟苏总也好好聊聊下一步的计划。”
谢南看到他想通了，脸上露出笑容，踮起脚尖在他额头亲了一下。
“这才对嘛。苏总那么看好你，以后肯定会给你更多好机会，这次金鸡奖就当是去见见世面，等你拍出更好的作品，再拿大奖也不迟。”
吴精点了点头，拿起沙发上的西装外套，重新走到镜子前。
这次他没有再想象拿奖的场景，而是认真地整理着衣领，眼神里多了几分清醒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