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十一月中旬,午后的阳光像被冻得失去了力气,隔着灰蒙蒙的云层,只在地面投下一片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暖光。
风是这时候的主角,裹着北方特有的干冷,顺着胡同的夹道、高楼的缝隙钻出来,刮在脸上像细沙打疼,卷起路边的落叶打着旋儿飞。
枯槁的杨树叶、槐树叶混着碎纸屑,在片场空地上堆出薄薄一层,微风一过又散成零星的碎片,没个安稳去处。
镜头中唯一几棵树木也没了生机,杨树的枝桠光秃秃地指向天空,枝节分明得像老人嶙峋的手指,连带着最后几片挂在枝头的残叶,也被风啃得边缘发卷,颜色最后褪成了灰黄。
对于这样萧瑟的风景,陈诗人和苏君都没有横加干预,不约而同的选择顺其自然。
《少年的你》即将杀青,这样的景色有助于刘亦妃和苏君入戏,也有助于最后一场大戏的情绪铺垫和景色渲染,
但有些事已经不得不面对了。
“苏总,杀青之后你要多关注亦妃的情绪,想办法让她尽快走出陈念的心理世界,否则会造成永久性的心理创伤。”
“相比于本来的心情环境,陈念的心理过于压抑和阴暗了。”
陈诗人沉声开口,看向苏君的眼神中充满了认真,他是《少年的你》导演,如果刘亦妃因为电影而出了什么问题,他终究是难辞其咎。
当然,同样是因为他和陈虹的利益与刘亦妃息息相关。
人与人之间的真情何其珍贵,大部分时间都和利益缠绕在一起,久而久之下去,自然就难分真假了。
“我知道,陈导有好的建议吗?”
苏君看着远处坐在寒风萧瑟中,背影愈发瘦削的刘亦妃,声音中带着些许的茫然无措,他还真不知道如何让一个人迅速变得开心起来。
或者说,如何让人快速的走出阴霾。
已经和苏君、剧组牢牢绑定的陈诗人稍微犹豫一下,然后试探性的给出了一个小建议。
“或许可以带亦妃去个环境清幽,远离娱乐圈的地方,让她稍微换个心情,恢复起来能快上许多,”
陈诗人缓缓开口,声音越来越低。
对于这个建议,苏君不置可否,想了想之后就起身离去。
看着苏君越来越远的背影,陈诗人的眸光略微暗淡,他不知道苏君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圈内风云变幻,金乌影业看似强大无比,其实危机四伏。
陈虹从旁边缓缓走来,声音响起,语气中满是担忧和无奈,她知道陈诗人的提议对刘亦妃最好,但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说起来陈诗人也并非完全没有私心,他想继续和金乌影业、苏君拉近关系,又不想面对一个冷血无情的人,所以才会给苏君一个两难的选择。
“我收到了不少消息,近来圈内或许会发生大事,苏君很难完全脱身。”
“现在让他陪着亦妃离开,好好修疗休养一段时间,确实有点强人所难的感觉,我想不到他会如何抉择。”
陈虹坐在陈诗人身旁,脸上满是困惑。
伸手接住晃悠悠掉下来的树叶,寒风从远处席卷而来,将树叶卷落在积着薄尘的车顶上,但没一会儿又被风卷走。
远处的银杏树倒还留着些金黄,却不是秋日里的鲜亮,是沉在冷意里的暗黄,叶片蔫蔫地垂着,树下积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没有脆响,只有闷沉沉的“沙沙”声,像被冻僵了的叹息。
苏君站在护城河岸边,看向泛着灰蓝色冷光的水面,久久无言。
岸边的芦苇丛全成了枯黄的杆子,被风压得弯下腰,偶尔有几只麻雀落在苇杆上,叽叽喳喳叫两声,声音也被冷风吹得发飘,没一会儿就扑棱着翅膀飞走,留下空荡荡的芦苇在风里晃。
大半个午后都裹在肃杀的气氛中,没有热闹的人声,没有鲜活的色彩,连阳光都透着疏离的冷,只剩风在苏君耳边呼啸。
“请夏总和周总来剧组一趟。”
“等到这场戏份拍完,我要和他们聊一聊公司后面的事情。”
苏君的声音在风中响起,站在身后的卫云翔向后退去,转身向远处走去,他大概知道苏君的决定了。
以卫云翔对苏君的了解,苏君大概率会选择一个折中的办法。
额,渣男的必备技能。
杀青戏迫在眉睫,工作人员摄用了半天时间把影棚被改造成了极简的探监室,墙面刷成冷灰色,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两盏嵌入式白炽灯,光线直愣愣地打在玻璃隔断上,反射出刺眼的冷光。
玻璃左侧是陈念所在的位置,摆着一把没有扶手的金属椅,椅面边缘泛着氧化的锈色。
右侧是小北的区域,除了同款金属椅,墙上还贴着一张模糊的规章制度贴纸,角落的监控摄像头外壳蒙着薄灰,刻意营造出压抑、疏离的真实感。
拍摄前,陈诗人站在玻璃隔断旁,对着场记板标注的机位反复调整角度。
刘亦妃提前半小时坐在金属椅上,没穿戏服,只裹着一件黑色羽绒服,却已经进入状态。
她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偶尔抬头看向玻璃对面,眼神里没有半分灵动之色,只剩沉甸甸的凝重。
苏君站在玻璃另一侧,反复练习握拳、松拳的动作,他特意让造型师在自己的指关节处贴了层薄茧道具。
第二天的上午10点时,拍摄正式开始。
“actio!”
场记板落下的瞬间,刘亦妃直接脱掉羽绒服,露出戏里的浅灰色连帽衫,她走到玻璃前,拿起电话的动作缓慢得像带着千斤重量,指尖碰到听筒时微微颤抖。
玻璃对面的苏君同步拿起电话,他没有立刻抬头,而是先盯着自己的鞋尖,喉结滚动了一下,再抬眼时,眼底已经蓄了一层水光,却刻意抿着嘴,不让嘴角往下垮。
两人的目光在玻璃上交汇,起初都是沉默,刘亦妃的呼吸逐渐变重,她微微凑近玻璃,鼻尖几乎要碰到冷硬的表面,左手悄悄抬起来,指尖贴在玻璃上,像在确认对面人的温度。
“我每天都在想你。”
刘亦妃最先破音,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哭嚎,而是带着哽咽的气音,每个字都裹着眼泪的湿意。
说完这句话后,刘亦妃的头轻轻垂了一下,凌乱的刘海遮住眉眼,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发抖。
再抬头时,眼神里多了几分破碎感,她看着对面的苏君,嘴唇动了动,没说出新的台词,眼泪却先砸在玻璃上,晕开一小片水雾。
苏君立刻接上,他喉结用力滚了一下,声音比平时低了两个度。
“你往前走,别回头。”
说到“别回头”三个字时,苏君的手指猛地攥紧听筒,指节泛白,眼底的水光终于漫过眼眶,却倔强地没让眼泪掉下来。
刘亦妃的反应更激烈了,她摇着头,眼泪汹涌而出,把玻璃染得一片模糊。
她突然抬手,整个手掌贴在玻璃上,对着对面的方向用力按了按,像是想穿过这层阻碍抱住对方,声音里满是崩溃。
“我怎么往前走啊”
这句话不是剧本里的台词,是刘亦妃完全融入角色后的最真挚发挥。
苏君立刻抬手,掌心轻轻贴在玻璃的另一侧,与刘亦妃的手掌隔着一层冷光遥遥相对,他看着玻璃上模糊的倒影,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听筒上,声音带着颤抖却依旧坚定。
“等我。”
“等我出来以后,还跟在你后面。”
刘亦妃听到这句话,突然捂住嘴,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漏出来,肩膀抖得更厉害,连坐着的金属椅都发出轻微的晃动声。
整个拍摄过程持续了8分钟,没有一句多余的台词,全是情绪的压抑和爆发,就算陈诗人喊出了“过”字,刘亦妃还保持着掌心贴玻璃的姿势,眼泪依旧在流。
工作人员递上纸巾,刘亦妃却没接,只是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盯着玻璃对面,嘴里反复念叨着“他还在里面”,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细碎的呜咽。
站在玻璃那一侧的苏君默然以对,抬脚走到刘亦妃身边,伸手拦住其他人,蹲下身子,声音放得很柔。
“茜茜,我们已经拍完了,你现在是刘亦妃,不是陈念了。”
刘亦菲抬起头,眼里还蒙着泪雾,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突然捂住脸,情绪彻底崩溃,哭声比拍摄时更响。
刘亦妃坐在金属椅上,身体还保持着拍摄时的姿态,掌心残留着玻璃的冷意,指尖却在微微发颤。
她没有抬头看围过来的工作人员,只是盯着地面上自己的影子,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裤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单薄的连帽衫裹着她的身体,肩膀因为压抑的抽泣而剧烈起伏,每一次颤抖都带着细碎的颤音,像被风吹得快要折断的芦苇,脆弱得让人不敢靠近。
“喝点水吧?”
苏君递过来一杯温好的水,声音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她。
但此时此刻,情绪已然崩溃的刘亦妃并没有接过,连摇头的动作都很僵硬,头埋得更低,连带着帽檐也压了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椅面的锈迹,指甲缝里蹭上了灰色的锈屑,却浑然不觉,嘴里依旧断断续续地念叨着。
“小北还在里面陈念该怎么办…”
声音嘶哑,带着角色的执念,分不清是在说台词,还是在宣泄情绪。
看着这幅样子的刘亦妃,苏君的眉头紧紧蹙着,眼神里满是心疼。
“没事了,都过去了。”
苏君蹲在刘亦妃对面,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小孩,他没有贸然碰她,只是先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
感受着触摸,刘亦妃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惊醒的小猫,缓缓抬起头,眼里还蒙着厚厚的泪雾,眼神空洞地看着他,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眼泪又一次汹涌而出。
苏君见状,伸手将她轻轻揽进怀里。
刘亦妃的身体起初还在抗拒,微微挣扎了一下,可当感受到熟悉的气味时,所有的防备瞬间崩塌。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攥着对方的衣角,脸埋在他的肩头,压抑许久的哭声终于爆发出来,不再是之前的呜咽,而是带着委屈与无助的痛哭。
大滴大滴的眼泪透过布料渗进去,很快浸湿了苏君的肩头,留下一片深色的印记。
时间缓缓流逝,刘亦妃的身体还在不断颤抖,每一次抽泣都让肩膀起伏不止,连带着苏君的身体也跟着轻轻晃动。
苏君没有说话,只是用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动作轻柔得像在安抚易碎的珍宝,另一只手紧紧护着她的后脑勺,避免她因为情绪激动而撞到什么。
片场的工作人员都站在原地不动,没人说话,只有刘亦妃的哭声在冷灰色的探监室里回荡,带着让人心碎的破碎感。
一直站在监视器旁的陈诗人,看着相拥的两人,眼神里满是理解与心疼。
他没有上前,而是率先往后退了一步,对着身边的副导演轻轻摇头,示意所有人都退开。
副导演立刻会意,悄悄对周围的工作人员比了个“撤退”的手势,大家纷纷收拾好设备,脚步放得极轻,沿着墙边慢慢退出片场。
原本热闹的摄影棚很快被清空,只剩下中间相拥的两人,以及弥漫在空气里的压抑与心疼。
陈诗人退到片场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坐在房间中心的刘亦妃已经渐渐平复下来,哭声渐弱,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可身体依旧在颤抖,像还没从寒冬里缓过来的小动物。
苏君依旧保持着拥抱的姿势,耐心地拍着她的后背,偶尔在她耳边轻声说几句安慰的话,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阳光从摄影棚的天窗斜射进来,落在两人身上,给冷灰色的场景添了一丝暖意,苏君的衣服被眼泪打湿了大半,贴在背上,勾勒出单薄的脊背线条。
刘亦妃攥着苏君衣角的手慢慢松开,却还是没有离开怀抱,只是把头埋得更深,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只剩下偶尔的抽噎声,在偌大的片场里轻轻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