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你》杀青后一周，京城被连绵多日的雾霾缠了半个月后，终于挣出个难得的晴天。
阳光透过云层时还带着点薄凉，落在长安街的银杏树上，把金黄的叶子照得透亮，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铺在路边像层软绒绒的毯子。
可这暖融融的晴日，却没怎么照进华亿顶层的董事长办公室。
厚重的深棕色窗帘拉了大半，只在地板上漏出一道窄窄的光带，把房间分成明暗两半。
王钟军靠在宽大的真皮办公椅里，整个人大半陷在阴影里。
他没穿西装外套，只着一件深灰色羊绒衫，领口松了两颗扣子，露出一点锁骨。
平日里总带着几分笑意的脸被黑暗遮住大半，完全看不清表情，只有搭在扶手上的右手十分清晰，指节分明，时不时会轻轻敲击一下皮革表面。
“嗒嗒嗒”
声音不重，却在安静得能听见空调出风口细微声响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而且毫无规律，时快时慢，像颗悬着的心在胸腔里乱撞。
任谁都能听出来，他此刻的心情一点都不美好，甚至裹着股压不住的焦躁。
办公桌上摊着几份文件，最上面是《古剑》的播出排期表，红色水笔圈着12月31日的首播日，旁边还写着几行备注。
底下压着小钢炮刚刚递上来的文件，字里行间都是想争《长城》执导权的迫切。
可这些本该让他上心的事，此刻却没占多少心思。
王钟军脑子里反复转着的，是几天前从金乌影业内部传出来的一个消息，苏君带着刘亦妃，前天就悄没声儿地离开了国内，去向不明。
金乌影业是华亿最棘手的对手，很长时间以来都压着华亿的项目一头。
而苏君这个人，王钟军也打了好几年交道，太清楚他的性子。
看似温和，话不多，可做任何事都带着明确的目的，从不会无的放矢，这样一阴险的个人，怎么会突然“玩消失”？
王钟军手指停了停，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没点，就夹在指间转着。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是去谈海外发行？可没听说金乌最近有海外项目。
是公司内部出了问题？
可金乌影业最近看上去一切正常，甚至连《少年的你》剧组都还在按计划做后期。
难不成是故意放出假消息，想搞什么小动作？
王钟军皱着眉，把整根烟凑到嘴边又拿下来，心里像堵了团棉花，闷得慌，这种敌人躲藏在暗处、自己却摸不透对方意图的感觉，比正面交锋还让人难受。
就在他盯着地板上那道光带出神时，办公室的大门突然被“砰”地一声推开，打断了满室的安静。
王钟磊急匆匆地闯进来，他穿着件黑色冲锋衣，头发有点乱，额头上还沾着层薄薄的汗，显然是一路跑上来的。
没等王钟军开口，他就直奔办公桌旁的饮水机，拿起一次性水杯接了一杯凉水，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大半杯，水珠顺着嘴角滴在冲锋衣上，他也没顾上擦。
“哥，不对，董事长，有消息了！”
王钟磊把水杯往桌上一放，声音里带着点抑制不住的兴奋。
“我刚从金乌影业的徐争那里儿套出话来，还找了《少年的你》剧组的人验证，刘亦妃是入戏太深，没走出来。”
“好像是她在那戏里演的角色太苦了，拍完之后一直情绪不对。”
“苏君是陪她去散心的，去了冰岛的一个小镇，名字太绕口，徐争说了两遍我都没记住。”
他往前凑了凑，眼里闪着光。
“还有更有意思的，不知道是谁把这消息放出去的，现在整个圈子都知道苏君不在国内了。”
“那家人刚刚给我打电话，说想趁着这机会，把周星持彻底了了。”
“群内都知道，周星持跟金乌影业合作的《美人鱼》投资很大，金乌影业又同时开了好几个大项目，资金链肯定不健康。”
“要是能趁着苏君不在国内，以雷霆之势把周星持搞掉，《美人鱼》必然流产，到时候金乌影业肯定元气大伤！”
王钟磊越说越激动，手都比划起来了。
“这可是个好机会，苏君再厉害，远在冰岛也鞭长莫及。咱们要是能搭把手，说不定能把金乌影业这波人彻底压下去”
“行了。”
王钟军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王钟磊瞬间停住了话头。
他从阴影里直了直身子，目光落在王钟磊脸上，带着点不容置疑的严肃。
“这事不能动。”
“哥？”
王钟磊愣了一下，脸上的兴奋劲儿一下子褪了大半。
“为什么啊？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苏君再精明，也不可能想到有人会趁他不在动手”
“正因为他精明，才不能轻举妄动。”
王钟军打断他，手指又开始轻轻敲击扶手，不过这次的节奏比刚才稳了些。
“你以为苏君会这么轻易把自己的行踪放出来？就算他真的是陪刘亦妃散心，以他的性子，也会把公司的事安排妥当。”
“现在圈子里传得这么沸沸扬扬，说不定就是个套。”
他顿了顿，拿起桌上放着的《古剑》排期表，指尖在“12月31日”上敲了敲。
“咱们手上的事还不够多吗？《古剑》开播在即，宣传、排播都得盯着，小刚那边还在争《长城》，这才是重头戏。”
“就为了《捉妖记》这点牵扯”
“犯不着为了这一个项目，去冒跟金乌正面交锋的风险。”
王钟磊还在争辩，他不想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可是，哥，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啊，苏君这次说不定就是真的放松了”
“没有‘说不定’。”
王钟军狠狠瞪了他一眼，语气变得强势起来。
“华亿不能直接参与，这是底线。”
“你跟冲突。”
王钟磊看着王钟军坚决的眼神，知道他这是拿定主意了，心里虽不服气，却也不敢再反驳。
他闷着头，踢了踢桌腿，好半天才嘟囔着点了点头。
“知道了。”
说完，他拿起桌上的水杯，又喝了口凉水，转身慢吞吞地往外走，背影里满是不甘心。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带上，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王钟军靠回椅背上，重新陷进阴影里。
他拿起那支没点的烟，放在鼻尖闻了又闻，最后又放了回去。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地板上的光带也变得更长、更淡，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还是没搞懂苏君的意图。
如果真的是散心，为什么要把消息放出去？
如果是设套，那目的又是什么？
是为了引出圈子里想对金乌动手的人，还是为了别的？
王钟军揉了揉眉心，心里的不安并没有因为王钟磊带来的消息而消散，反而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疑虑。
不过，他刚才对王钟磊说的话，倒也不全是因为谨慎。
圈子里那些想对金乌影业动手的人，说到底，不过是想趁火打劫，既然如此，不如让他们先去试试水。
如果那真是个套，自有炮灰先栽进去；如果不是，华亿也能看看金乌影业的底牌是什么。
王钟军抬眼望向窗外，晴日里的京城渐渐染上了一层暖橘色的余晖，远处的高楼轮廓变得柔和起来。
他叹了口气，手指终于停止了敲击。
不管苏君打的是什么算盘，眼下，观望才是最稳妥的选择，华亿要走的路还长，没必要在这种时候，跟一个看不透的对手，赌上自己的筹码。
“那里有什么，非要去？”
与此同时，塞济斯菲厄泽小镇的风带着北冰洋的凛冽，卷着细碎的雪粒，掠过苏君黑色大衣的下摆，发出猎猎的声响。
他站在小镇最高处的观景平台上，身后是连绵起伏的雪山，峰顶覆盖着终年不化的积雪，在正午的阳光下折射出清冷的光。
身前是错落分布的彩色小木屋，红的、蓝的、黄的屋顶像撒在白色绒毯上的糖果，沿着峡湾的曲线一路铺到海边，海水是深不见底的墨蓝色，偶尔有白色的海鸟掠过水面，翅膀划破平静的浪痕。
刘亦妃就站在他前方半步的位置，一件白色羽绒服裹住了她大半身子，帽子边缘的貉子毛软软地垂在脸颊两侧，衬得她本就白皙的皮肤近乎透明。
她的黑色短发比离开国内时又长了些，发尾微微卷曲，冷风吹来时，发丝会轻轻贴在她的下颌线上，又被风卷着飘起来。
她没戴围巾，露出一小截纤细的脖颈，呼吸间吐出的白气很快就被风打散，融入眼前这片开阔的天地里。
“这里的雪好像不会化。”
刘亦妃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片安静。她伸出手，接住一片飘来的雪粒，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雪粒在她掌心慢慢化成水珠，留下一点湿痕。
她望着远处山脚下的小镇，眼神比在国内时清明了许多，之前因《少年的你》角色带来的压抑感，像是被这里的风一点点吹走了，只剩下淡淡的平静。
苏君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小镇里已经有炊烟升起。
淡灰色的烟柱在冷空气中直直地向上飘去，偶尔会被风吹得微微倾斜，带着松木燃烧的清香，漫过观景平台，钻进鼻腔里，带着点温暖的烟火气。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她站着，直到刘亦妃转过身，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这是她杀青后，第一个真正的笑容。
“谢谢。”
刘亦菲轻声说。
“这里还是这么美。”
“喜欢就多待几天。”
苏君的声音很温和，之前在国内时的锐利都藏了起来，只剩下难得的松弛。
“反正国内的事，有人替我们操心。”
他说这话时，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很快又被笑意掩盖。
刘亦妃没追问“国内的事”是什么，她看得出来苏君有自己的安排，便重新转身继续望着小镇的景色。
苏君摆摆手，低声吩咐卫云翔，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
“通知周星持导演，让他准备出席今年的金马奖，所有行程我会让人协调好。”
卫云翔低低“嗯”了一声，然后询问了一句。
“最近有不少媒体想采访周导，还有人旁敲侧击问《美人鱼》的进展”。
苏君香出声打断。
“告诉周导，金马奖之前，拒绝一切采访，不要发表任何言论，不管对方问什么，都以‘后期制作繁忙’为由推掉。”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远处的峡湾，海面上的浪似乎大了些，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发出沉闷的声响。
苏君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声音低沉却清晰。
“我倒想看看，这段时间里，到底有多少跳梁小丑会蹦出来。”
说完，苏君把手揣回大衣口袋里，转身看向刘亦妃，她正蹲在地上，用手指在积雪上画着什么，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听到脚步声，刘亦菲抬起头，眼里带着点好奇：“是国内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要紧的。”
苏君走过去，也蹲下身，帮她拂掉落在羽绒服肩膀上的雪粒。
“就是安排一下工作，别让那些杂事扰了我们的清净。”
他没提圈子里的暗流，也没说有人想趁机对周星驰和《美人鱼》动手，在这片能让人静下心来的景色里，那些勾心斗角都显得格外渺小，没必要拿出来破坏气氛。
刘亦妃点了点头，没再追问，她重新低下头，在雪地上画了个小小的笑脸，然后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雪。
“这里的空气真好，比京城的感觉舒服多了。”
“等过几天，我们可以去峡湾那边坐船逛一圈，据说能看到鲸鱼。”
苏君也站起身，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语气里带着几分轻松。
“还有附近的温泉，晚上泡在温泉里看星星，应该会很有意思。”
刘亦妃的眼睛亮了亮，显然是对这些安排很感兴趣，她抬起头，望着苏君，脸上的笑容比刚才更真切了些。
“好啊，那我们到时候一定要去。”
风又吹了过来，这次带上了许多松木的香气，比刚才更浓了些，苏君看着刘亦妃的笑容，心里的那点冷意渐渐散去。
他带刘亦妃来这里，本就是为了让她远离国内的纷扰，好好调整状态。
至于那些想趁他不在动手的人，就像他刚才对助理说的，他倒要看看，他们能蹦跶多久。
小镇里的炊烟越来越多，连成一片淡淡的烟幕，笼罩在彩色的小木屋上方，像是给这片天地披上了一层柔软的纱。
苏君和刘亦妃并肩站着，望着眼前的景色，谁都没有说话，冷风吹过，的短发又飘了起来，苏君下意识地往她身边靠了靠，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了些风。
阳光渐渐西移，落在雪山的另一侧，给峰顶镀上了一层暖金色。
塞济斯菲厄泽的午后还很长，足够他们暂时忘记国内的喧嚣，也足够那些“跳梁小丑”，先表演一场无人喝彩的戏。而苏君知道，等金马奖的那天，所有的一切，都会有一个新的开始。